汴京,皇帝赵佶再也没了欣赏舞乐、纵情字画的心思。
金兵抵达太原、方腊攻陷郓城,种种噩耗让赵佶夜不能寐。
好端端的“丰亨豫大”盛世瞬间变成这副模样,谁之过?
谁能力挽狂澜?
现实中,苦寻良策而不得。
别无选择之下,赵佶便召来道士张虚白寻计问策。
比起林灵素、王老志等人,张虚白颇为自爱,从不敛财敛权,是个一心向道的高人。
之前几次传召,张虚白博学多识,精通术数,经常醉酒后发出预言,神奇的是,每每被他言中。
此番,赵佶再度问策。
张虚白掐指一算:“圣上,天机已变,贫道恐不能妄言。”
赵佶急声追问:“天机未变之前,朕有何结局?”
张虚白摇了摇头,“若天机未变,陛下该与天祚帝相聚于北地!”
赵佶吸了口气,难道预言是说宋金联盟会攻伐辽都,擒获辽帝?
都怪这方腊,坏了大事!
赵佶心中恼怒,再度追问:“还请道友指点迷津!”
近年来,赵佶一直自称“教主道君皇帝”,时而称张虚白为道友。
后者取出酒葫芦,“咕咕咕”饮了满满一葫芦。
待醉眼朦胧之际,张虚白终于说道:“如今该是天祚帝与圣上相会于中原了!”
话音落地,张虚白便飘然而去,浑然不顾身后失魂落魄的道君皇帝!
相会于中原?
是说辽人也会入侵?
赵佶又唤来梁师成,“太傅,以你之见,朕该如何应对?”
梁师成本是书艺局小吏,善于逢迎,为赵佶宠信,赐进士出身,迁晋州观察使,转兴德军节度使,累官至检校太傅,拜太尉、开府仪同三司,迁淮南节度使。此人,贪污受贿,卖官鬻职,无恶不作,时称“隐相”。
可以说,没有赵佶,就没有梁师成的今日。
此番,听闻皇帝问询,梁师成壮着胆子说道:“圣人何不金蝉脱壳?”
赵佶心中一动,“何为金蝉脱壳?”
“皇城已成危地,圣人千金之躯,岂能身临险地?如今太子赵桓贤德稳重,可为开封牧!”
有宋一朝,开封牧并非一个常设的职位。
宋太宗、宋真宗都曾做过开封牧,可自此之后就一直空缺了。
后来出现的开封权知府,也只是暂且充任知府的意思。
此番梁师中提议赵桓为开封牧,显然是意有所指。
赵佶是聪明人,他很快便明白其中关窍,这是想要留下赵桓守卫汴京,给他离开创造机会。
原来这就是金蝉脱壳!
赵佶不禁松了口气:“太傅果然心怀国事,此乃持重谋国之策也!”
当天,按捺不住的赵佶很快便将太子赵桓召来,一番宽慰之后,破天荒地将排方玉带赏给了赵桓!
朝臣中只有四品以上的官员可以用金带、穿紫袍,而且系腰带后,铊尾必须朝下,以示对朝廷的效忠和皇帝的臣服。
至于排方玉带只有皇帝才可以佩戴使用。
赵桓连辞不受。
谁不知道皇帝最爱三子郓王赵楷?
现在这种时候给予这种赏赐很有些不正常。
赵桓虽然寡言少语,却也不是傻子。
“父皇春秋鼎盛,儿臣何德何能收下这排方玉带?”
赵佶眉头紧皱,“怎么,难道太子没听说过长者赐,不敢辞的道理?”
赵桓还要婉拒,却被赵佶拍板定案,“好了,就这么定了,朕乏了,退下吧!”
赵桓双手捧着金黄色的玉带,一脸的忧心忡忡。
皇城无小事,在赵桓回宫没多久,一道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
皇帝要去长安?
汴京交给太子?
群臣闻听之后或是松了口气,或是惊怒交加。
天子死守皇城,这才是御敌之道。
若是在敌人到达之前,皇帝未战先逃,这岂不是向天下人说明朝廷没有信心守住皇城?
这是自乱阵脚之举。
一时之间,朝野沸腾。
太常少卿李纲连夜拜访给事中吴敏,“元中,如今圣上已有巡幸他处的念头,我等该如何劝谏?”
吴敏正色道:“昔日唐玄宗逃往四川,叛军紧追不舍,若非太子及时继位,只怕安史之乱还不知要乱到何年何月!太子终归是太子,天子才是一国之君,若圣上不愿死守汴京,那便请圣上内禅太子!”
李纲性格直爽,当场便应承下来,“好,既如此,誓保太子克承大统!”
就在汴京城内暗流涌动之际,郓城的方腊也没有闲着。
各地的军报、江宁府送来的各项文书,这都需要方腊逐份批阅、审核。
眼下,方肥在江宁府总览各项大权,除此之外,包康的职责主要是分田到户,方百花暂领武德司首领,方伍暂领巡察司巡察不法,安道全为医官之首,徐方为水军头领,方杰为骑军头领,至于石宝、林冲、卢俊义、邓元觉、司行方分别为五大元帅,而杨再兴、韩世忠等人为八大将!
根据方肥来报,今年是一個丰收年,江南各地府库丰盈,百姓们尝到了分田到户的甜头,家中破天荒地有了余粮。
这可都是吴王带来的好事,在这样的动力下,各地又掀起了一轮参军热潮。
宣和三年九月二十一,短短四天的时间,太平军连破濮州、雷泽、任城、济州,北路直取济阴、南路往威武而去。
只要攻下济阴,太平军便可直入汴京!
消息传到汴京,赵佶图穷匕见,直接册封太子赵桓为开封牧,并赏赐其两个宫女。
吴敏直接追问:“圣君欲巡幸他处?”
赵佶一脸尴尬,“爱卿这是何意?”
“若圣君巡幸外地,仅靠一个开封牧的名头,太子很难征召天下兵马,圣君何不内禅?”
一众朝臣面面相觑,梁师中更是对吴敏横加指责,“吴给事是要离间天家父子亲情吗?”
朝廷之上顿时一片窃窃私语之声。
李纲不等吴敏回答,已然站了出来,“太傅此言差矣,至此危亡之际,保汴京,就是保社稷!若要保社稷,须得师出有名,当今天下,还有比天子之名更适合的吗?”
赵佶眼皮急跳,他本想保留皇帝身份,将汴京的烂摊子交给赵桓,如此一来,无论汴京是否失守,他都可以坐享其成。
可现在,蔡京抱病不出,王黼、梁师中根本不是吴敏、李纲的对手。
无可奈何之下,赵佶只能应承下来:“朕愿内禅!”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自古以来,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道君皇帝想要功成身退,那满朝的文武该怎么办?
就在众人意图劝阻之际,资政殿大学士宇文虚中朗声喝道:“圣君且慢,臣有一言!”
赵佶扶额叹道:“宇文卿,朕有愧于你!”
宇文虚中是金宋盟约最坚定的反对者。
当初力主订立海上之盟的大臣是宰相王黼和枢密使童贯,宇文虚中因言辞激烈,被王黼贬官数次。
此番,赵佶想听一听宇文虚中的意见。
“圣上,当务之急是发罪己诏,革除弊端,同时号召天下兵马进京勤王!”
赵佶吸了口冷气,“罪己诏?”
之前因为方腊谋反的缘故,赵佶已经下了一次罪己诏了。
现在还要再下一次?
赵佶心中愤懑,问策于群臣,“诸位意下如何?”
此时此刻,除了王黼、梁师中之外,只有寥寥数人旗帜鲜明地反对。
看来,再下罪己诏已是大势所趋。
赵佶无奈,只能应承下来;“宇文卿,那便由你来写罪己诏!”
宇文虚中早已准备妥当,原来早在昨日他便书写了一份草稿:朕获承祖宗休德,讬于士民之上,二纪于兹,虽兢业存于中心,而过愆形于天下。……望四海勤王之师,宣二边奭敌之略,永念累圣仁厚之德,涵养天下百年之馀。岂无四方忠义之人,来徇国家一日之急!
罪己诏不但将赵佶说的一无是处,而且还提出了十条整改措施,多是减少奢侈的法子,并没有具体应对方腊以及金人的法子,除此之外,里头还有号召天下百姓献计献策,号召天下兵马勤王驱敌的口号。
赵佶看罢之后,满腔怒火无处宣泄,可他也明白,要想顺利从汴京脱身,这罪己诏非发不可。
“昭告天下吧!”
就在赵佶与满朝文武打嘴仗的时候,方腊领兵抵达济阴城下。
此时,济阴城内已有万余守军,这里军械齐全,粮秣充足。
最要命的是连日阴雨,太平军的火器排不上用场。
没了霹雳火箭、没了火炮,太平军先行攻打了一番,却没有讨到半点好处。
面对这样一个守备森严的城池,想要强攻得手,势必要耗费大量的时间。
这时,走水路运粮到此的阮小七将差事交接完毕之后,绕城走了一圈。
“王上,我有一计可以混入济阴,只是,此计需要冒险”
太平军虽然连破十数城,可北方的大名府、南方的应天府都未攻下,一旦耽搁太久,等到各地的勤王兵马抵达,再想攻破汴京可就难上加难了!
为此,方腊自然愿意听一听阮小七的计策,“快快道来!”
“广济河、五丈河在济阴交汇,使得城外的护城河俱是活水,如此以来,便是填充壕沟都要耗费好大的力气,而据我观察,为方便水路运输,济阴留有一座水门!”
杨再兴这时候说道:“水门所在的位置,官军守备森严,一有动静他们就会乱箭齐发,我也曾派人入水查探过,那里的水门早就被栅栏封死了。”
阮小七继续问道:“是铁栅栏,还是木栅栏?”
“是木栅栏,栅栏间的缝隙仅仅能伸过拳头,就算是孩童也无法通过”
阮小七信心大增:“要是木桩就好办了,王上,我亲自带人截断木头,再挑选数百精通水性之人由水门入城,如此,济阴必破!”
杨再兴是北地人士,闻言颇有些难以置信:“阮兄弟,我听说济阴水门水流急湍,而且守将对水门早有防范,若有人潜水靠近,他们就会张弓射杀,如之奈何?”
阮小七拍了拍胸脯:“杨兄弟,我听说你步战悍勇无双,是响当当的好汉,咱阮氏兄弟虽然武艺比不得你,但也有一手看家本领,就是这水上功夫!你且瞧好吧。济阴城,咱们势在必得!只是,不知王上给不给俺们这个立功的机会?”
阮小七如此信心十足,当然要给予肯定!
方腊深吸一口气,“阮头领,你且放手去做,我会让石宝佯攻他处,为你们争取机会!”
阮小七大喜过望:“多谢王上!”
得到出兵的许可,杨再兴闻言拍了拍阮小七的肩膀,“那小弟便敬候佳音了!”
“善!”
阮小七麾下,别的不多,善习水性之人比比皆是。
一番挑挑拣拣之后,很快凑出五百精锐。
根据谋划,倘若阮小七水门得手,须在第一时间强攻东门,为大军入城打下基础。
至于其余各部人马,已经开始部署佯攻行动了。
一时间,只听得杀声阵阵,锣鼓盈天。
一队队太平军正冒着风雨填充护城河,然而,由于护城河引用活水的缘故,一些土袋很快就被冲出了很远。
城头的守军见状顿时嘲笑起来,“没吃饭吗?加把劲,说不定再过一个月就能填上护城河了!”
城外的太平军虽然极为愤怒,可没接到其他军令的他们,只能重复着填充护城河的工作。
“快些、快些,又有土包被冲走了!”
“贼子,你们不行啊,速度太慢了,我们都等得心急了”
……
官军们胡言乱语,大肆发泄着心中的恐惧,而水门所在的位置,数十名守军正躲在避雨的木板下窃窃私语,他们都有些庆幸不已。
早就听说太平军火器无双,强攻城池,十次有九次是借助火器的威力。
幸好上天护佑,大雨连绵,太平军的火器排不上用场,否则的话,说不定济阴已然失守了!
阮小七并未在水门附近下水,为了避开守军的耳目,他选择在二里开外的地方入水,而为了最大程度上避开官军的视线,所有入城水军人手一根芦苇,这些芦苇是为了方便通气,军卒们含在口中,无需浮上水面也可以完成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