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完颜宗望统领的五千金骑无愧强军之名,即便在火炮、弓弩以及掌心雷的多重打击之下,他们依旧未曾慌乱。
此时此刻,面对太平军的战车方阵,这些骑军宛若潮水一般,不断用血肉之躯发起绝命冲击。
每一次撞击,都仿佛巨浪拍案,坚硬的礁石不动分毫,浪花却被撞得四分五裂,然而,旧浪刚刚倒下,新浪便汹涌而来,正如同前浪簇拥着旧浪一般,他们竟然逼的战车难以寸进。
最夸张的是,战车形成的方阵已然被金骑撕开了十多个口子,双方兵马就在缺口处拼死搏杀。
太平军试图堵住豁口,保持战阵的完整性,而金人也明白,只有进一步撕开豁口,才能够保证主力的机动性。
于是,双方人马展开殊死搏杀。
血,红色的血,分不清金人的还是汉人的,混和在一起,顺着缺口处四下蔓延。
人马的尸体枕籍,还不断有骑兵从尸体堆上冲上来,冲上来……
城头的火炮已经停止了轰击,完颜宗望挥动令旗,又一支骑兵蜂拥而上。
此时浓烟逐渐散去,在金人的威胁下,战车方阵所承受的压力骤然加大,被撕开的口子越来越宽,越来越宽,马上就有了崩溃的危险。
太平军的制式锁甲能有效防御远距离射来的羽箭,却无法抵御马蹄的践踏。附近的人都听见了胸骨被马蹄踏碎的闷响,受伤的士兵痛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利刃砍向了马腿。
战马、尸首倒在了一处,无数把长枪、长刀刺过来,将金人剁成了肉酱。
“冲上去,冲上去,别扎堆,堵缺口!”杨再兴大喊着,长枪挥舞,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金人刺落马下,另一名失去战马的金人见状,立刻放弃对手,向他冲了过来。
“杀!”杨再兴一抖手腕,挺枪突刺。
金人拧身避开,弯刀贴着枪身削了过来。
杨再兴侧身,收枪挡刀,然后在电光火石间又刺出第二枪。
这一次,金人中枪而亡。
后续冲上来的金人越来越多,久经战阵的他们不用军官指挥,就明白哪里是最佳攻击点。很多人在冲击途中拨偏马头,让开无法撞翻的战车,直接趟入堆满尸体的缺口。
“堵口子,堵口子!”太平军将领大喊,带领麾下士卒迎住战马。
然而,已经加起速度来的战马怎是轻甲步兵所能抵挡,士兵们纷纷被战马踏翻,缺口开得越来越大,已经可容三骑同时冲入。
四名骑兵并排冲进缺口,巨大的惯性推翻了挡在他们面前的一切生物。
金人哈哈大笑,纵马践踏。突然间,他们发现了一个不怕死的障碍物,一名太平军从同伴的尸体上捡起几枚掌心雷,擦燃引线,抱着冲向了骑兵。
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几名骑兵和太平军同时在缺口处消失了。
冲向此处的后继金人楞了楞,无法相信眼下的事实。就在这個时候,另两名太平军冲了过来,抱着掌心雷,冲进了马队深处……
爆炸声接二连三地在各个缺口外响起,金人的攻势被遏制住了。他们自诩为天下最勇敢的人,但他们今天却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勇者。
太平军在同伴的尸体上竖起巨盾,架起拒马枪。
弓弩、弯刀、战马、掌心雷,死亡的旋律再度响起,慢慢奏出最华丽的篇章。
“鼓来!”杨再兴大喝。
几个刚从汴京加入战阵的新卒跑上前,颤抖着递上两支鼓锤,杨再兴接在手,一下一下地向立在战车上的大鼓猛击。
“咚!”“咚!”“咚!”“咚!”恢弘的鼓点配合着激昂的唢呐,将金人冲锋的号角声压下,杨再兴用力敲着,敲着,目光越来越坚定。
新卒因紧张而苍白的脸渐渐有了血色,身体不再颤抖,他们拿起刀,跟在老卒身后向第一线走去。
风卷烟云,大地就在脚下震颤。
完颜宗望笔直地站在硝烟与烈火之间,双眼早已变成了暗红色。
从第一波冲锋发起到现在仅仅过了一个多时辰,他已经在正面投入了两万多部队。
两万铁骑,足以踏破数倍于己的辽人,今天却没能冲开车阵的第一线。
怎会如此?
金人从来没遇到过如此强横的对手。
“吹号角,让侧翼加快攻击!”
完颜宗望的声音听起了就像受伤的野兽在喘息。
此时,如果两翼不能取胜,今日真有可能遭遇一场大败!
“呜――呜呜-呜呜”凄厉的号角声在完颜宗望身边响了起来。
战场上突然一静,立刻又爆发出更大的喧嚣声。
适才分兵而出的辽人终于向太平军的侧翼发起了反击。
两支兵马所处的方位不同,面对的对手也不同。
右翼正对着破虏军方阵左侧,他们看到的是一个由长枪、重甲步兵组成的长方形斜阵,就像一只张开的翅膀般,斜挡在太平军中央方阵的侧方。而右翼除了如林的拒马枪外,还看到了无数面金属盾牌,盾牌后蹲着两千多人,分为三列,每一列都端着根细长的铁管子。
辽人不是金人。
面对有可能让自己受到巨大损失的队伍,他们首先想到的不是全力取胜,而是如何才能把自身损失降到最小。
侧翼的景象让辽人非常犹豫。
虽然侧翼这两支人马无法向正面方阵那样大量使用战车,但对面传来的压迫感却真切无比。
如果真的大军压上,就算此轮赢了,只怕麾下的儿郎们也剩不下多少。
对于辽人降将而言,手中没有了自己的家底,就等于猎犬掉光了牙齿,没有牙齿的猎犬是什么下场,不用脑袋也能想得出来。
如果不是顾忌自己纵容部下在南方所犯下的杀孽太重,辽人甚至想过投了大明军。
中军传来的催战号角,打断了辽人的思索。
军令如山,多年来养成的服从习惯,让他们不敢再拖延,但是,几乎不约而同的,他们在两翼都没投入全部人马,而是先派出了一个千人队上前试探。
“反正大帅在正面也能突破敌军的方阵!”抱着这个想法,辽人发起了侧翼的第一波攻击。
站在对面的太平军早就做好了准备,趁着辽人还没前进到加速距离,吩咐一声竖盾。数百枚金属方盾立刻垒成了一道樯。盾与盾的缝隙间,无数根长管子探了出来,仿佛凭空搭建出了一座移动堡垒。
“上前,上前,分列,二百步发起突击!”辽人严声命令。
士兵们犹豫着向前靠,适才正面战场的密集炮击景象让他们很恐慌。
太平军在侧翼没有开炮,会不会是一个更大的陷阱?他们不是金人,不愿意做引发陷阱的牺牲品。
“对方的战意不强,听我的命令,敌军靠近二百步时,,先给他们来一个下马威!”
太平军大将从敌军慢吞吞的动作中,看出了破绽。低声向身边的传令兵说道。
几个传令兵弓着身体跑开,把主将的意思传达到各营。
“准备!”辽将高高举起了弯刀,快到二百步了,敌军居然没有用弩,可见他们全部力量集中在正面。正当他欲挥下弯刀的时候,对面的盾墙突然撤开,三排手持神臂弓的士兵出现在他的视线内。
辽将楞了一下,眨眼睛便眼皮急跳。
“不好,是神臂弓!”
辽人只觉得眼前一道寒光闪过,接着,就被一股大力推下了战马。失去主人的战马悲鸣着,带着鞍蹬,拼命逃向远方。
先等等,且看正面以及另外一路能否破开豁口吧!
辽将终于起了畏惧之心。
此刻,另外一部辽人抱着同样的心理放缓了攻势。对面的太平军盔甲太厚,一上来就给他们来了个下马威。
上前探底的骑兵或丧命于长矛,或丧命于弓箭,却未能让对手后退半步。要不是看见对手身上的盔甲实在太重了,移动起来缓慢无比,根本无法主动发起攻击,这支辽人甚至打算就这么撤走!
从单纯防守性能而言,像正面战线那样,采用战车和巨盾搭配的方式是对付骑兵是最有效办法,但太平军为了照顾部队整体的机动性,只在两翼放了很少的战车。
由于两翼的太平军兵力不足,因而,他们接到的命令就是稳住阵脚,等候杨再兴的消息!
士兵们呐喊声震天,却不肯全军前压。
巧了!
对面的辽人同样不肯完美搏杀,于是,双方隔着数百步距离对峙着,用同样焦虑的心情,等候着中军方向的战斗出来最终结果。
正面战场上,战斗已经进行到了白热化地步。双方士兵都忘记了生死,忘记了恐惧,用刀互砍,枪互刺,甚至用头盔,拳头互相攻击。车阵一次次濒临崩溃,又一次次被太平军用生命修补完整。
金人一次次被杀退,又一次次冲上前,为了女真一族,献出自己年青的生命。
风越刮越大,破碎的战旗被血雾与浓烟裹着,飘向远方。远方天际间,云亦被战火烤热了,宛然呈献血一般的颜色。
“呜――呜呜呜-呜呜!”凄厉的号角声接连响起,太平军的后方,一连串高高低低的丘陵后,有根羊毛大纛,悍然探出了头。
是归附的汉儿军!
呜――呜呜呜-呜呜!”又一阵号角声在战场上响起来。
几个新附军士兵抬着长号,拼命吹着,讨好地告诉完颜宗望,他们亦可以投入战斗。
“哈,哈,哈,哈!”完颜宗望彻底狂笑起来,眼泪鼻涕一块往下淌。汉儿军来了,太平军必败。
只不过,刚才他们那边不断有乱兵逃跑,不断有人报告遭到“数万破虏军偷袭”的“紧急军情”,借此逃避战斗,现在,大局已定,他们居然打退了“袭击”,前来助战了!
荒谬,真是荒谬。
万余人汉儿军拖拖拉拉地向中军靠拢,前队距离完颜宗望还剩不到一百步,后队却拖出有半里长。
完颜宗望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这么散乱的队形,也只有汉儿军能排得出来。
但走在汉儿军队列最前面那一伙人,却怎么看怎么怪异,凭借直觉,完颜宗望认为,这伙人无论精、气、神,都不应该是汉儿军所有。
“站住!”完颜宗望猛然发出一声断喝,禁止汉儿军继续靠近。
哪里还来得及,当先的千余名汉儿军士兵发出一声呼哨,迅速变出十几个锋刃形阵列,径直向完颜宗望冲来。
“保护大帅,保护大帅!”完颜宗望的亲兵惊惶地喊道。
如今完颜宗望身边,连一千士兵都凑不齐。
传令兵慌忙吹响求援的号角,向最近的一支队伍寻求支持。
“住口,休要乱我军心!”
值此关键时刻,任何一点变动都可能引发连串反应。
完颜宗望气急败坏,一刀刺死传令兵,将号角扔在地上。
“杀金狗!”万余“汉儿军”同声高喊,举着刀、剑、长矛冲向中军。
已经快前进到攻击位置的金兵突然听见求援信号,回头一望,看见汉儿军造反,赶紧调转马头奔了回来。
其实,哪有什么汉儿军,明明是城内的庞万春率人伪装成了汉儿军!
此时,庞万春带着几十名战士直扑完颜宗望。他的攻击速度太快,其他几各小队步兵无法接应,整支队伍陷入了敌军重围。
完颜宗望的亲卫虽然人数不多,却个个身手敏捷,围住庞万春呼喝邀战,死活不肯放他再前进一步。其他几个攻击分队也陷入了苦战,无法为庞万春作出有效战术配合。
危急时刻,庞万春一个闪步,退入己方人马身后,与此同时,他接着麾下的掩护,弯弓搭箭,下一刻,一点寒光直冲完颜宗望。
“二太子小心!”
一名亲卫一身挡箭,为完颜宗望遮下了这致命一击!
然而,第二支、第三支利箭连珠炮一般急袭而来。
亲卫已然身负重创,只能看向完颜宗望,露出惊惧的目光。
“扑哧!”
即便完颜宗望竭力躲闪,一枚利箭还是划破他的脖颈,距离气管要害只有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