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启朝中,吕姓为皇族之姓,乃是当今圣上及其皇子皇孙之姓,最是尊贵。其下便是姜姓,是皇帝的兄弟姐妹之姓,也是太祖钦定的藩王之姓。
一国两姓乃是太祖定下的规矩,在此倒也不便多说。
“浏阳王姜凃乃是太祖第十四子,当今皇帝继位之后就藩扬州云梦郡,兼扬州州牧,治下六郡一百零九县,黎民百万,可谓权势通天。而旃文便是他手下最重要的白马郡郡守。白马郡与云梦郡毗邻云梦大泽,为防备大泽中数万妖族,荡妖司常年屯兵过万,此两郡郡守亦是位高权重。”
眼下危险暂离,那女鬼也同样被雷法之庚金之气逼入枯井,一时半会儿不敢冒出。又有阵法隔离,雪刃不必担忧薛星奎追来,稍稍缓过一口气之后,便同许邵说起了此间旧事。
“却说吕氏争夺天下之际,姜凃还不叫姜凃,唤作吕凃,他当时负责征战荆州。荆州幅员辽阔,与益州相连,十万大山之中藏有无数奇人异士。这些修士或是苗蛊土著,或是为中原正统不容之徒,皆是旁门左道。
“不过大道三千,成仙之途亦有八百旁门之位。是故这些啸聚在一起建立的百灵升仙教也同样有成仙之法,势力不容小觑。
“而吕凃当时便是得到百灵升仙教的道统,专用采阴补阳,旃文宣之劫也由此而来。”
许邵听到百灵升仙教之名,脑海便浮现一部大名鼎鼎的阴阳双修法门——《御阴炼阳正法》来。此法门为本也是正道,内含阴阳和谐之大道。上古仙人苏潜同其道侣柳云溪同修同参,最终双双飞升。
只可惜后来人舍本逐末,得此法门之后专采阴补阳或采阳补阴,以至于被世人视为邪恶魔功。
只听雪刃道:“吕凃修炼这部法门之后大肆采阴补阳,淫/乱荆州,也正是他如此放肆,才最终失了皇位。此事不提,却说就藩扬州之后,姜凃一心扑在这套邪法之上,不止是平凡民女还是达官显贵,不拘是处子还是出阁妇人,只要符合炉鼎资质,便通通无有逃过他魔掌的。”
听到这里,许邵大致已经知道接下来的故事了,心中蓦地激增一股仇恨,冷冷问道:“被看中的是旃大人之女?”
雪刃微微一叹,道:“旃文宣确有一女,不过那是刚刚出世。被姜凃看中的却是他的夫人令轻岚。旃夫人不仅生的国色天香,更是极罕见的纯阴之体。哪怕已经生育了一女,但依然是绝佳炉鼎。是以旃府才满门遭祸。”
满门遭祸?
许邵望向枯井,又问:“井中冤魂为何人?”
雪刃思索片刻,答道:“以对方身上的纯阴之气来看,多半是旃夫人。当年旃文宣势力亦不小,整个白马郡被他掌控的如铁桶一般,哪怕姜凃身为郡守都无法用强。”
许邵面露好奇:“既然这位郡守如此强大,为何还会被灭满门?他朝中应当有势力吧。”
雪刃点点头,道:“旃文宣乃是当朝太师嫡传弟子,自然是有靠山的。是以姜凃一开始并未用强,只是后来他的修为到了关键时刻,急需纯阴之体补全,便倚仗亲王身份胡来。任凭旃文宣势力再大,阖府上下没一个修行之人,面对麾下强者如云的浏阳王兼扬州牧,最后还是死路一条。”
“姜凃,该死!”许邵被雪刃的言语勾起前世记忆,唇齿间不由冷冷挤出这四个字来。
雪刃闻言,便抬头去看少年,见对方移开目光不与自己对视,仿佛在回避些什么。心中疑窦渐起,若有所思道:“姜凃此人,在诸王中确实作恶最多。以至于在刺杀旃文宣之后不仅被丢了州牧之位,甚至连当今圣上也降下圣旨申饬,并将其圈禁在云梦郡之内不许外出半步。身受如此惩罚实为诸王第一。”
许邵闻言冷笑不已,反问:“这也算惩罚?”
雪刃一怔,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好在许邵并非意气用事之人,他转而问道:“前辈不是说旃府除了旃夫人被掳走之外阖府死绝吗?为何成了如今这样?旃夫人又为何变成了如此凶魂?”
雪刃摇了摇头:“我又不是神仙,哪里知道那么多。如真想知道辛密,自己花点灵石去集叶阁打探就是。”
集叶阁同样是秋韵楼的产业,专司接受悬赏刺杀之事以及打探天下消息。传言只要给的起价格,便是当今圣上的辛密也能够隔日得闻,情报能力天下无双。
当年之事虽秘密,但也瞒不过有心人的双眼。况且秋韵楼接了刺杀姜凃的悬赏,怎么会不把他调查清楚?
许邵虽愤慨,却也不会冲动。只没听见,问道:“现在该如何?这大阵似乎许进不许出,我们好像没办法脱困。”
雪刃嘿嘿一笑,道:“姜凃在这里布下大阵养鬼,十余年来已经接近大成。我们为何要走?入的宝山空手而回可不是本座风格。再说本座如今一身病体,又能走得哪里去?等我收了这玄阴鬼煞和凶魂再说,我这寒潭四剑的器灵说不得就要落在这位旃夫人身上……”
……
却说雪刃借那玄阴鬼煞孕剑之时,荡妖司也没闲着,短短两日时间便将全城封控住了。
那刺客精修阴煞,千户曾言,中了他的神霄天雷之后对方决计无法御剑逃离,因此一定还在城中,因此无论是荡妖司还是官府,都在日夜不停的搜索。
荡妖司,廉刑殿。
众小旗、总旗和百户依照官职修为次第排列,白马城中的修士们都已经撒出去了,这些人悉数是从附近县城调过来的,大部分时丹田七八重。殿中的两位百户则是薛星奎的左右手,而他本人,则端坐在大堂之上。
殿内布置与县衙无二,不过大堂上方的牌匾字样并非“明镜高悬”而是“斩妖除魔”四字。
四字字迹凌厉,铁画银钩,冲天剑意欲喷薄而出,却又被牢牢封印在笔墨之内,足见书写此匾额主人的修为高妙。
薛星奎一如许邵所知模样,中年人,国字脸,眉宇端正,一举一动都流露着正气。
“大人,据总旗来报,姚大人已经将内外城悉数封锁搜查了,暂未发现刺客踪迹。”说话的百户唤做朱铭,亦是当夜同雪刃交手的灵山四重的高手,在提到姚大人三字时,明显很明显语带不屑,“他说,城中只剩下尚大人府邸同我们这边没有搜过了。”
薛星奎闻言,思索片刻道:“奇怪,对方中了我的雷法,除非有纯阴之宝压制,否则雷印绝不可能这么久还没动静。这几日我们神识笼罩城际四野,对方根本没办法逃离,这么久都没找到,难不成他真躲到我们这里来了?”
“自从十四年前……”朱铭说了半截忽住口不言,转而道,“如今郡守及诸要员府邸都布下了阵法,就算对方是阵道高手,也绝不可能悄无声息的破解总部布置的防御阵。司空司马等人俱是修士,那刺客也不可能前去自投罗网。反而是我们荡妖司诸殿占地广袤,人流复杂,极有可能被对方钻空子。当日他能布下截阴济阳大阵隐匿动静,现在也能在某个角落重新布阵。”
说着,他忽然想起那荒废已久的地方来:“大人,我们要不要去那里查一查?说不得会有线索。”
薛星奎知道他说的是何处,时隔多年,他依然不敢踏足半步。也不知想到了何事,忽冷冷道:“旃府让姚星火去罢,反正他这狗奴才最爱替人擦屁股。新任郡守那里你亲自去一趟,检查无误再回来,别在出差错了。”
“是,大人。”
朱铭深知两人恩怨,并不敢多言,其余人也只好充耳不闻。
顿了顿薛星奎才又问,“异宝楼那边呢?有无线索?”
朱铭摇了摇头:“属下前去之时是三楼的姚掌柜接待的,他们的大掌柜并未出面。据姚掌柜所言,这几日并无陌生面孔出现,来往的都是熟客,买卖的也大多是灵石、灵物及法器。”
“账簿看了吗?”他问。
“没,他们说异宝楼并未犯事,荡妖司并无权力查看楼中的商业机密。”
“哼,这群逐利之徒最是狡诈,巧舌如簧。明天你叫人乔装去买药,我看他们卖是不卖。”薛星奎冷笑一声,又问,“那人离开了吗?”
朱铭面露难色,正要回答,却见堂外远远出来一声音:“不知千户大人说的谁?本世子吗?”
来人径直进入廉刑殿,一路畅通无阻。皆因对方正是浏阳王世子姜代岐,扬州势力身为最尊贵之一,便是薛星奎见了他都不敢放肆。
姜代岐生的唇红齿白,面目俊朗。不过一双黑瞳不时闪过异色,平白令他的雍容华贵气质减弱几分。
此时他气息平稳,身上也并无任何伤痕,可见那日雪刃的刺杀失败的很彻底。
薛星奎看见来人,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却仍旧连忙站起身来,带着荡妖司所属向姜代岐行礼:“参见世子殿下!望世子殿下明察,属下并不敢置喙世子言行。请恕罪。”
姜代岐身后跟着两名修士,正是那夜与雪刃周旋许久的灵山九重供奉。
见薛星奎如此低声下气,姜代岐浅笑一声,道:“薛千户言重了,本世子不过开个玩笑而已,千户不必介怀。”
说着径直坐上主座,颐指气使对着一众修士道:“我来此地,只想问刺客抓住了吗?”
薛星奎直起腰身,不卑不亢的答道:“未有。不过属下已经责令手下全力追查,相信不日便有结果。”
“呵呵,全力追查么?”姜代岐轻笑两声,一双桃花眼凌厉的盯着薛星奎,忽又另起一题,问道,“千户大人似乎不喜欢我?”
荡妖司众人皆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家千户哪里得罪了这位世子。
却见薛星奎面不改色,答道:“属下不敢!”
“呵呵,不敢吗!”
姜代岐眼中闪过一丝嘲弄,正欲说些什么,外间哒哒哒走进来一位修士。
那修士已然是灵山修为,但在来到姜代岐面前时,却丝毫不顾及身份跪地请安道:“王府旧人姚星火拜见世子殿下,望世子万安。”
姜代岐见状,笑吟吟道:“姚兄快快请起。兄如今贵为荡妖司千户,身份尊贵,跪我成何体统。若是被人瞧见了,圣上又该降旨申饬了。”
“奴才当不得世子如此称呼,还请世子不要折煞奴才。”姚星火伏倒在地,大声道:“姚星火本就是王爷手下奴仆,托了王爷与世子鸿福才得此官身。若圣上怪罪,姚星火至多脱了这身袍子重回主子身边做奴才,绝不连累王爷和世子。”
抛开话的内容,姚星火之声声震屋瓦,最是大义凛然不过。
荡妖司众修士见姚星火如此轻蔑本司心中不由肝火大盛,便是姜代岐身后的两名修士也同样不耻此人谄媚之态。
姜代岐看了眼薛星奎,又看向姚星火,更是满意,道:“好了,本世子知你忠心。区区小事还不足以让你丢官。快说说那刺客的事吧。”
姚星火这才起身,却见他同样一脸正直之相,若不是方才见了他的谄媚言行,众人或许会认为此人是什么忠臣义士呢。
只听他道:“回世子的话,那日刺客中了薛千户的神霄天雷之后,径直逃窜去了城北。经过属下仔细搜索,发现他曾在城北某处停留过,后来窜入了内城之中。由于内城乃是郡守及诸位大人居所,属下不敢擅动,特来请示世子殿下同千户大人。”
“薛大人,你怎么看?”姜代岐闻言问道。
薛星奎毫不犹豫的答道:“公事公办。”
姜代岐闻言,忽然笑起来:“既然如此,郡守那里便拜托千户亲自去一趟罢。”
薛星奎也不拒绝,只是道:“那旃府旧地就请姚大人搜查吧,若世子有兴趣,大可以同去。”
“薛星奎,你什么意思?”姚星火怒斥一声,极是义愤填膺。
姜代岐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