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英杰这一席话出口,在场众人皆听得面面相觑,傅少峰惊愕中微感汗颜,诚如对方所言,由于家境殷实,从懂事开始他什么事都不去操心,自有别人为他打点妥当,即便是学武,也因天赋过人,什么招式一学就会,从不像别人那般吃大苦流大汗,三更灯火五更鸡,,一路下来轻松自如,照样也成了个中翘楚。
记得当初入籍华山,是父亲凭着自己的威望,将几个华山长老请出来,摆下一桌酒席,让他当着众人的面给云中岳磕了三个响头,便算正式拜师。他一直以为其他弟子也大致如此,哪想到还有夏侯英杰这等境遇的。原来很多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的事情,对有的人竟是如此难得,一时之间不禁对夏侯英杰生起了一丝同情,叹口气道:“纵然如此,你也不该如此偏激,对世人心存敌意啊!”
夏侯英杰冷笑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以来,哪个王者不是满手血腥?想要让人心存畏惧,就不能心慈手软,存妇人之仁。”
傅少峰摇头道:“你错了,正所谓以力雄人者霸,以德雄人者王,纵使你武功盖世,但德不足以成王,又岂能叫别人心服口服呢?”
夏侯英杰哈哈大笑道:“姓傅的,你少在这里高台教化,老子不是三岁小孩子,用不着你来教训。现在那三个老匹夫已被我料理,云中岳也形同废人,华山所有弟子都唯我马首是瞻,除非你现在杀了我,自己执掌门户,否则想凭几句话就令我服膺,那纯属痴人说梦!”
傅少峰道:“我根本无心杀你,更不想当什么掌门人,我只是对你的所作所为不满,不能任你在继续为所欲为!”
夏侯英杰狞笑一声,说道:“不满又怎样?江湖无辈,强者称雄。你若能胜过我手中这口宝剑,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傅少峰见此人根本无法理喻,知道多说无益,这一战在所难免,当下将衣衫稍作整束,挺刀迈步进场,旁边关小兰见状也拔刀在手,傅少峰却伸手一拦,道:“小兰,你不要过来,让我与他公平的决一胜负!”
关小兰急道:“有这个必要吗?跟这种人还讲什么公平?”
傅少峰苦笑着摇了摇头,叹道:“天底下没有比我更迂的人了!明知道此人已丧心病狂,却还要拘泥于武林规矩,不肯以多取胜,否则方才我早就该出手了,小兰,你就再容忍我一次吧,好吗?”
话说到这份上,关小兰还有何话可讲,只得摇着头退在一旁,手中却钢刀紧握,全神贯注,一旦情形不对,说什么也要上去助夫婿一臂之力。
其实傅少峰不让关小兰出场,理由除了他所言以外还别有深意,通过方才发生的一切,他发现夏侯英杰的武功早已今非昔比,尤其是他吞下那颗药丸后,身手更是匪夷所思。这一战自己实无半点把握。妻子的武功较之自己尚且不如,倘若下场,敌人出手无情,一着不慎唯恐致出大祸,抱憾终生,所以傅少峰说什么也不让妻子帮忙。
望着面前的傅少峰,夏侯英杰只觉一阵心跳加速,多年以来,这个人一直让他自惭形秽,觉得自己处处不如对方,家境、出身、在门派中的地位,甚至女人缘,这傅少峰几乎每一样都在自己之上。当年一起学艺时,只要有傅少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在他身上,同门的称赞,长辈的夸奖,夏侯英杰看在眼里,恨意与日俱增。直到后来云中岳当众宣布,将傅少峰定为掌门传人。夏侯英杰表面不露声色,但有人发现那些日子他整晚夜不归宿,嫉妒之火烧得他根本无法成眠。他出身低微,自幼饱尝冷落,于是拼命练武,但无论如何表现也得不到重视,长期的压抑终于使他变成一头疯狂的野兽,为了能超过傅少峰,他无所不用其极,即便后来对方触犯门规,离开华山,他仍不放心,总觉得傅少峰早晚还会回来,重掌门派。于是夏侯英杰暗通妖人莫岐松,用华山派的剑术来换取天火教的邪功,借以增强实力,不仅如此,莫岐松还特意为他炼制了一种丹药,此药名曰“极命丹”,服下后短期内可产生奇效,使内力倍增,但同时对身体的损伤也极大,所以除非万不得已,绝不敢轻易服用。
对夏侯英杰来说,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尽快催升功力,好让他有机会能击败傅少峰,一雪宿怨。
今日早些时候,他乍闻傅少峰拜山,冥冥中就有一种预感,今日玉女峰上恐将有大事发生,因此早早的便将极命丹带在身上,以备不测,后来事态愈演愈烈,直到三老联手出击,几乎将他制住,危急中夏侯英杰破釜沉舟,当场将极命丹吞下,这才扭转劣势,一鼓作气的将三老击杀。
想到马上就能手刃宿敌,多年的心愿得偿在望,夏侯英杰只觉一阵心潮澎湃,极度亢奋下,脸上都透发出一种异样的光彩。
柳宗堂站在远处冷眼旁观,轻叹一声:“此人命不久矣!”
旁边柳玫嫣不解地道:“义父,您怎么看出来的?”
柳宗堂道:“你看他脸上的神情,那是一种死亡的欢欣,为父一生看过很多人,每当这种神情出现时,这个人就离死不远了,就是别人不杀他,他也会自己找死的。”
柳玫嫣闻言心中一慰,道:“这么说傅大哥必胜无疑了?”
柳宗堂凝眉道:“不好说,此时夏侯英杰心、神、体俱至巅峰,是他生命中最灿烂的时刻。这一仗傅少峰危险啊!”
他父女俩在这边交谈时,那边傅少峰与夏侯英杰已战在一处。傅少峰当年曾经发誓,此生再不使用华山派的武功,因此只以家传的凤凰刀拒敌,出手便是一招“凤凰三点头”,刀尖连颤,刀身似曲似直,削首、刺胸、撩腹,一式三变,正是其刀法中精奥的一招“凤凰三点头”。
夏侯英杰道声:“好刀法!”迎着对方的来招横剑直推,其势之猛,真有龙吟虎啸之象。
傅少峰不敢直樱其锋,身形微侧,翻手一招“威凤一羽”,斜撩而去,夏侯英杰见他法度严谨,出招从容,也不敢大意,手中发力,宝剑嗡的一声直搠而去,兼攻带守,正是“云龙九现”中的的“见龙在田”!
四周观战的华山派弟子登时彩声大作,他们很多人都会这一招,可是有谁能使得这般奔腾矫夭,气势浑雄?
李乐山等人虽鄙夷夏侯英杰的为人,但听到这如雷的喝彩,都觉理所应当,好像喊出了自己心声一般,更有一些人暗自庆幸:“幸亏与他交手的不是我!”
这一战对双方来说都是至关重要,谁也不敢有半点疏忽,各使出压箱底的功夫,只见云龙剑纵横开阖,气象森严,犹如千军万马滚滚奔腾;而凤凰刀则似彩凤翻飞,在云端辗转翱翔,回转如意。一时间龙飞凤舞,比翼争辉,四十个回合转瞬即逝,李乐山暗暗点头:傅少峰果然不凡,在内力不及对方的情况下,凭着精湛的刀法见招拆招,虽未占得上风,但始终未露败象。
又打了十多回合,夏侯英杰渐渐焦躁起来,暗想这些年来我勤修苦练,一日不敢荒嬉,自觉武功突飞猛进,与旁人交手即便不用云龙剑法也早已胜出,更何况此时还有极命丹助力,为什么这么久还不能将对方摆平?猛然灵光一现,省悟道:对了,傅少峰虽不使用华山派的武功,但毕竟在门派学艺多年,华山派什么武功他不熟悉?就拿这云龙九现来说,他接触的比我都早,一招一式皆烂熟于胸,当然早有应对之法,我用这些来对付他,真是班门弄斧,根本构不成威胁!
想到这,心中有了主意,宝剑一擎,一招“亢龙有悔”发出,傅少峰正要招架,忽见对方招式变幻,剑光化成无数寒光,犹如蛟龙出海,于半空中突然化作万道灵蛇,齐向自己嗤来。一瞬间只觉身前身后俱被对方剑光所笼。这一招实出傅少峰意料,大惊之下想也不想,本能的挺刀中进,欲以两败俱伤的打法逼得对方回防,这等近乎无赖般的打法对傅少峰来说实属罕见。但他的举动全在夏侯英杰预料之中,只见他右手剑招不变,左掌倏出,拇指将中指一扣,径向对方刀身弹去。
傅少峰见对方招式诡异,不敢犯险,单刀虚晃,同时出左掌径切对方脉门,但夏侯英杰动作实在太快,瞬间变指为掌,二人砰然对掌,震得傅少峰全身气血都是一晃,一时间眼前发黑,哇的喷出了一口鲜血。
夏侯英杰得势不饶人,趁势挥剑直进,傅少峰强振精神,拼命抡刀抵挡,未留神下盘被对手横出一腿,扑通一声踹翻在地。
傅少峰急欲起身,陡觉眼前寒气森森,冰冷的剑尖已抵在了自己的眉心。
眼见心头大患已被自己击败,夏侯英杰大喜欲狂,激动得浑身直抖,过去一脚踏在傅少峰的胸口,忍不住仰头朝天,纵声长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