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阿三的效率很高。
由于是休沐日,他一大早就带着工人过来修整庭院。
“这个活不算大,最多两天就可以全部搞定。小老爷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就好。”
李溪安对于这种来自公家的隐形福利自然不会拒绝。他让彭阿三把庭院里的竹子全部更换成更好的竹子,又增加了一些摆设和装饰。这笔开支会进入粤州县某个工程里,全部由衙门来支付。
彭阿三的工人,都是精挑细选的熟练工。
只一天光景,庭院的修整几乎全部完成,第二天再来一些小修小补,基本上就能够结束。
李溪安自然很高兴,站在台阶上,看着重又修整一新的庭院,竟有些暗自得意。
和工人们约好了第二天上工的时间,李溪安就回到卧室,开始了福尔摩斯的小说创作。
腹稿早已打好,他只需要按部就班的把内容写出来就是。说实话,福尔摩斯的最初版本,文字很普通。之所以能一出来就引起轰动,在于其人设的独特性以及故事的新奇,让人欲罢不能。
他坐在卧室里,很快就写完了前三章。
又修改了一下之后,才起身走出卧室,准备晚饭。
就在这时,院门被敲响了。
“李生在吗?”
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李溪安放下炊具,疑惑走出伙房,然后沿着工人们铺设的临时路径走到大门处,打开了院门。
“李生,您好。”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还搀扶着一个年迈的阿婆。
阿婆看到李溪安,立刻噗通就跪在,了地上。
这举动,着实吓了李溪安一跳,连忙上前搀扶。
“你们这是干什么?”
“李生,我是张黑仔的邻居,这是黑仔的呀妈。”
“啊?”
李溪安愣了一下,把阿婆搀扶起来。
“阿婆,有什么事情,咱们进来说话。”
他侧身让路,那中年人上前把阿婆背起来,迈步走进了庭院。
“我这边正在修整,有点乱,你小心一些。”
“好的,好的。”
邻居连声答应,背着阿婆走进了客厅。
李溪安则关上院门,紧跟着他们进入客厅,给两人让座。
“我这里有点乱,喝点什么?”
“李生,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李溪安倒了两杯热水放在两人手边,道:“我昨天还去码头找黑仔来着,想让他帮忙重新修整一下庭院。结果那边说黑仔已经两天没过去了,我赶不及,所以就找了别人过来。对了,黑仔在忙什么?”
阿婆哭了,她挣扎着起身,跪在地上道:“李生,求你帮帮忙,救救黑仔吧。”
“阿婆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有什么话慢慢说。”
李溪安手忙脚乱把阿婆再次搀扶起来,可是阿婆一直在哭,说不出话来。
“李生,是这样的……大约三天前,就是三天前,黑仔突然就不见了。”
“不见了?什么意思?”
“就是失踪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邻居搀扶阿婆坐下来,缓了缓情绪,娓娓道来。
他叫谢英九,是张黑仔的邻居,从小看着张黑仔长大。
两家关系不错,由于张黑仔的老娘身体不好,张黑仔平时就忙着赚钱给老娘治病。他不在家的时候,都是谢英九帮忙照顾他的老娘。
三天前,张黑仔说接了一个活,一早就出门去了。
结果他这一走,一整天都不见回来。
当时阿婆就急了,因为张黑仔很孝顺,从不在外面过夜,于是就去找谢英九帮忙。
不过当时谢英九没有放在心上,想来活儿很大,在外面耽搁一夜也正常,就把阿婆劝回家中。可是,第二天,第三天,张黑仔都没有出现,谢英九这才着急了。他走遍粤州,在张黑仔经常出没的地方询问,结果没有人见过张黑仔。谢英九这才知道出事了,于是今天一早,就陪着阿婆四处打听,寻求帮助。但一直到天黑,还是没有找到任何的线索。
阿婆说,张黑仔认识一个贵人,就是李溪安。
谢英九于是又四处打听,在得知李溪安的住所后,就背着阿婆前来求助。
“黑仔从小就懂事,从没有过这种情况出现。我和婶子一商量,就知道黑仔肯定是出事了。”
李溪安坐在旁边,静静聆听。
听罢了谢英九的叙述之后,他蹙眉沉思不语。
片刻后,他问道:“黑仔在外面,有没有什么仇家?”
“没有,没有!”阿婆忙开口道:“黑仔说要和气生财,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所以从不在外面惹是生非。”
“生意上的冲突?”
“那不能。”谢英九道:“黑仔做生意很注意的,没听说他和谁有冲突。”
“都怪我,都怪我这个死老婆子。如果不是我,黑仔也不至于过的那么辛苦,一天到晚的忙着挣钱。是我拖累了黑仔,是我拖累了黑仔啊!”
谢英九在一旁,不停劝说阿婆。
李溪安则点上了一支烟,陷入沉思。
“你们确定,都找过来了吗?”
“确定,他平时会出没的地方,我都找过来了。”
“那三天前,他到底接了什么活?”
“我问了好多人,都不太清楚状况。只说是四天前快下班的时候,有个人找到了黑仔。两个人交谈了一阵子后,那人就走了。后来我又找别人打听,说那个人的确是在码头上找零工。说是去沙田那边,一天三个大洋。如今沙田特别乱,所以大家都不愿意去。最后那个人找到了黑仔……可是我问了一圈,没人知道那个人的来历,更不清楚是什么活计。”
“去沙田那边打听过吗?”
谢英九苦笑道:“不敢去啊!”
“为什么?”
“沙田那么大,而且听说最近帮派斗得特别凶,经常死人。阿婆身体不好,我实在是不敢带她去那种地方。最主要的是,我去了沙田,也不知道该找谁打听啊。”
“这倒也是。”
伴随着汉龙堂覆灭,和胜图撤离,沙田出现了大片的无主之地。
这些无主之地,对于那些帮派而言就好像肥肉一样,立刻蜂拥而至。今天我打你,明天你打他,后天两家联合打一家,争斗不止。再加上还有藏身在沙田的红灯教,整个沙田乱成了一团麻。可以说,好人不愿意过去,坏人也不敢前往。至于官府,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市区的事情还有一大堆,哪有那么多的精力,再去管那些帮派和亡命之徒呢?
普通人知道这些,李溪安作为衙门里的吏员,自然也非常清楚。
这,的确是个麻烦啊!
“那人,长什么样?”
“瘦瘦高高,皮肤发黑,像是在海上讨生活的。”
阿婆突然插了一句道:“王财良见过他。”
“对,牙人行的王财良见过那人。”
“王财良是吧,他住哪里?”
“他好像就住在高卢租界。”
“知道他的地址吗?”
“知道!”
李溪安沉吟片刻,站起身来。
“你们稍等。”
他说完,就进了卧室。
“阿九,你说李生能帮忙找到黑仔吗?”
“可以吧,至少他的态度,比之前咱们去找的那些人强百倍。黑仔以前不也说过嘛,说李生是个好人。阿婆,你别担心了。只要李生愿意帮忙,一定可以找到黑仔。黑仔人那么好,不会有事的。”
“但愿吧,但愿吧!”
阿婆嘀嘀咕咕,但脸上还是多了几分生气。
过了一会儿,李溪安从卧室出来。
他换了一身衣服,道:“九哥,你搀着阿婆,咱们去找王财良。”
“现在?”
“事不宜迟。”
张黑仔是个好后生,帮了李溪安不少忙。
虽说李溪安每次都给了钱,但必须承认,刚来粤州的时候,如果没有张黑仔帮忙,他父子也不会那么快安稳下来。
而且,李溪安也挺看重张黑仔的。
“李生,这是高卢租界,你虽然是官府的人,怕是压不住王财良啊。”
“高卢租界,那就找高卢人出面。你别管了,跟我走就是。”
李溪安当然清楚这租界的规矩。
别看他在县衙做事,但这身份在华界有用,进了租界几乎没有什么用处。
从谢英九的谈话之中,李溪安也听出来,那个王财良怕是不好对付。但是没关系,官府的身份压不住他,自有其他人可以压住他。
李溪安带着阿婆和谢英九出来,让他们坐进轿车里。
看得出来,二人有些惶恐,对这洋玩意,颇有些畏惧。
不过另一方面,这辆轿车也让他们安心不少。能在粤州开洋车的人,那一定不简单。黑仔以前总说李生厉害,可是谢英九并不是很相信。现在看到轿车,他反而把心放了下来。
“李生,咱们这是去哪里?”
谢英九和阿婆坐在后座,有些不安的问道。
“找帮手。”
李溪安笑了笑,从仪表盘上拿了香烟,递给谢英九。
“阿婆,别担心,只要黑仔还在粤州,一定可以找到。”
“谢谢你,谢谢你啊李生。”
阿婆在车后座上,一个劲的道谢。
“这是,夷人的军营?”
当轿车在一处军营前停下来时,谢英九吓坏了。
李溪安则笑着安慰了他一句,径自打开车门下车。
他走到卫兵跟前,用娴熟的高卢语道:“麻烦,请帮忙叫一下阿方斯中尉。”
说着,他熟练的塞了一张五镑的钞票。
卫兵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转身走进了军营。
不一会儿的功夫,阿方斯跟着卫兵走出来,看到倚在车头的李溪安,先愣了一下,而后笑着打招呼道:“我亲爱的朋友,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吗?我刚才还在想,是谁来找我呢。”
“阿方斯,最近好吗?”
“还不是老样子。”
“也是,最近粤州一直下雨,确实让人烦躁。”
阿方斯说过,他讨厌粤州的雨。
李溪安这一句话,立刻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阿方斯哈哈大笑道:“是啊,一直下雨……我感觉自己快要长出白毛了。”
说完,他话锋一转道:“对了,还没有请教你的名字。”
“李溪安,你可以叫我李,我在华界的衙门里做事,今天过来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帮忙?”阿方斯一愣,笑道:“你们华界的事情,可以通过官府直接和租界商议,我恐怕帮不上什么忙啊。”
“阿方斯,我的朋友,我只是想用一下你的身份,只是借用一下。”
说着,李溪安从口袋里取出一卷金磅,大约在二百左右,全都是小面额,塞进阿方斯的口袋里。
二十元面额的金磅。
阿方斯可以从那一卷钞票的厚度,猜测出数目。
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不会有麻烦吧。”
“吓唬人而已,不会有任何麻烦。”
“那,好吧!”
走一趟,赚二百磅,这笔生意是可以做的。
如果李溪安给的是金圆券,阿方斯或许看不上眼。可金磅的话,比高卢国的金路易还值钱。二百磅,差不多就是他两个月的军饷,阿方斯这心里面在一瞬间,就做出了决断。
“上车?”
“李,你竟然是有车一族,我好像吃亏了。”
“亏不了你。”
李溪安笑着,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阿方斯钻进车里,还友好的朝着阿婆和谢英九打了个招呼。
只不过谢英九和阿婆两人,紧张的话都说不出来。
“储物盒里有一盒多米尼加的公牛,前些日子我刚弄来的,看你喜不喜欢。”
“嚯,这可是好东西。”
阿方斯眼睛一亮,打开储物盒,就看到摆放在里面的雪茄。
这大概是冷秋之前丢在里面的东西,李溪安倒是不介意借花献佛。
他发动轿车,然后扭头道:“九哥,王财良住在哪里?”
“协力路十二号。”
“我好像知道,你帮忙看着点路。”
李溪安脚踩油门,轿车缓缓上路。
他和阿方斯聊起了高卢,立刻引来阿方斯的兴趣。
而谢英九和阿婆相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丝的希望。
租界本就不是很大,他们很快就来到谢英九所说的协力路十二号。这是一幢骑楼,外表看去还可以,但走进去的话,就能发现这其实和筒子楼差不太多,杂乱无章,住着很多人家。
阿方斯一出现,立刻引起了这边住户的紧张。
毕竟,在很多老百姓眼里,夷人可是很少会出现在这骑楼。
“王财良住在哪里?”
李溪安拉住一个住户问道。
“赖皮良吗?二楼,正对着楼梯那家。”
“他在家吗?”
“天黑前见他回来了,没见他出门。”
李溪安道了声谢,扭头对阿方斯笑道:“走吧,看样子今天没有白跑一趟。”
“该死,你带我来这里,到底什么事情啊。”
“都说了,借你的身份,吓个人。”
他们沿着楼梯上了二楼,在正对楼梯的一户人家门前停下来。
侧耳听了一下,里面有吵闹声。
李溪安看了谢英九一眼,就见谢英九点了点头,轻声道:“刚才说话的男人,就是王财良。”
“你们退后。”
李溪安说完,走上前敲击房门。
笃笃笃!
敲门声落下,屋内突然安静了一阵子。
紧跟着有一个女人开口道:“边个?”
“王财良在家吗?我是谢英九,之前在牙人行我们见过。”
门,呼的一下子开了。
一个个头矮小,身材精壮的男人冲了出来,破口大骂道:“我都说了我不知道,你还找过来……”
当他看清楚站在他面前的李溪安,以及李溪安身边,一身戎装的阿方斯时,叫骂声戛然而止。
“他就是你要吓的人吗?”
李溪安扭头,看了看谢英九,而谢英九则点了点头。
“就是他。”
阿方斯顿时挺起胸膛,“我是高卢租界的阿方斯中尉,这是我的朋友,他有事情问你,你要老实回答,听明白了吗?”
“你说高卢语,他听不懂。”
李溪安笑着拍了拍阿方斯的肩膀,然后对王财良道:“我是阿方斯中尉的朋友,关于张黑仔的事情,我有些问题要问你。你可以选择在这里回答我,也可以选择去军营里回答,明白了没有?”
王财良的腰,弯了下来。
“长官,长官,我愿意在这里配合。”
李溪安探头往屋里看了一眼,里面有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
“让她们都出去,我们单独说话。放心,你只要老老实实的回答我的问题,就不会有任何麻烦。”
有阿方斯在旁边,王财良好像一条断了骨头的老狗。
他连忙示意女人和孩子出去,然后弓着身子,把李溪安等人让进了房间。
这房间不大,三十多平方,显得非常狭小杂乱。
李溪安让谢英九和阿婆坐下,然后递给阿方斯一支雪茄,顺手又塞了五十磅到他口袋里。
原本有些不耐烦的阿方斯,立刻平静下来,把雪茄点上。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来找你,对吗?”
王财良倒了几杯水过来,小心翼翼放在阿方斯的面前。
阿方斯眉头一蹙,嘴里嘀咕道:“该死,连杯咖啡都没有吗?”
“好了阿方斯,我的朋友,你觉得他们能习惯咖啡吗?我他妈的都不太习惯。一会儿我们去翡冷翠,我请你喝最好的咖啡。”
“你说的!”
“好了,现在闭嘴,我们越早把事情办完,就可以越早享受咖啡。”
李溪安说完,扭头看向了王财良。
“我想知道,你知道的一切。别说谎,在租界我可以把你送进军营,在华界我能把你关进刑房大牢。你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不要有任何隐瞒。相应的,你也会得到丰厚的报酬。”
说着话,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二十元的金券,放在了王财良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