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三人面面相觑之时,不远处七层台阶上,长风镖局的大门,就打开。
沈雄目光一凝,看见一个少年,穿着玄色宽袖大袍,信步而出,脚步如龙虎,身材匀称而饱有阳刚的力量感。
十五六岁的年纪,头上用木髻随意扎了,面如满月,一双丹凤眼顾盼生辉,在一身凌然的气度当中,又增添一丝神秘与尖锐,顿时就惊讶起来:
‘这杨。。。少镖头,我往年也见过几面,说不上面容猥琐吧,但也就是平庸。可是如今一看,衣袖翩翩宛如仙者,难道武功真的有这样的效果,能令人脱胎换骨?’
想着,身子就不由自主,随大流都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去。
只是毕竟都是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众人也不至于像荒野里争夺腐肉的鬣狗般撕咬,就按照地位高低,自觉从里到外围成了个半圆。
沈雄,只能站在外圈靠后的位置。
“少镖头早!”
要说最懂男人的,还得是女人。
倚翠楼的金老板一张嘴,声音黏黏腻腻,像莺歌,又似春水潺潺,连带着空气里似乎都带上红粉香气。
身段一弯,顺着光滑的脊背,贴身裁剪的长裙就几乎要从臀后裂开来,显露出惊人的饱满浑圆和当中一道沟壑。
“嘶!”
门前的冷气都被吸干了,杨显感觉气温好像又上升了几度。
同为男人,尤其是气血本就旺壮、要胜过普通人数十倍的武者,杨显很是能理解男人们一呼百硬的可耻模样,于是就一笑:
“金老板,快收了神通吧!你看看后面的老板们,都成什么模样了?”
金步摇捂嘴一笑,刻意的柔媚就如水一般流泻出来,明眸半回,眼角一点,春潮荡漾,就真好似狐狸精一般容姿焕发。
让男人们叹为观止,纷纷低下大头,升起小头。
“噗嗤!”
她笑了出来,倒也算真不愧“金步摇”这个名字。浑身丰满颤动,若隐若现万种风情,引得不远处的工匠们,都看直了眼,呼吸沉重。
杨显面皮一抽,对着故意发情的母狗有些不耐,直接就说道:
“天气也热了,诸位都请先进来吧。只是我这镖局现在还在修缮,略有些不便之处,还请见谅。”
一行人就跟进去,穿过几处新修好的月门,来到西边一处不显眼的花厅。
虽然已经将近正午,但这屋坐南朝北,又无窗,光线很是不足,里面也没点灯火,只有一片昏暗。
众人眯着眼看进去,十分陌生,里面空空荡荡一片,只有靠着里墙下,放着一张弥勒榻。
杨显自径直去坐了,剩下二十几位姜台县里有头有脸的名人富贾,略显尴尬的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怎么?陌生了,不敢进了?还是说诸位也想像杨显一般,站在门口而不得其门而入么?”
昏暗中,他们看不清杨显的神色,就只听到一道皮笑肉不笑的声音。
这样热的天气里,顿时身体都如坠冰窟,连忙跨过门槛,各自找位置站定了。
最上首,杨显衣袍一掀,荡出清风徐徐,拂在诸人面上,就打着汗湿的额头,显得冰凉无比。
一时间无人说话,杨显也就放任,只斜倚在弥勒榻上,两脚一架,显得十分闲适自在。
终于,有人打破沉默,先开了口,居然是外号“石佛”的聚宝斋老板裴不了:
“少镖头,听说您前两天夜里和歹人交手了?不知道。。。。。。”
刚吐出话头,杨显就摆摆手,示意他停下这没话找话的问候。这位裴老板也是个妙人,后面的话就滚成一团长气,吐了出来。
杨显聊以暇整,左手拳面支着头,有些漫不经心的说道:
“场面话就不要多说了,你我都是心知肚明。今天既然你们来了,想必也有些诚意,那我也就立个简单的规矩。”
“既然列位有意要重新托庇在我长风镖局门下,该有的礼仪礼数,就一样都不能少。不然还真让一些人觉得,我们长风镖局是什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腌臜地界?”
“是是是!”
众人听着这顿夹枪带棒,都强受了,只能强颜欢笑。
杨显声音就是一顿,问到:
“现如今镖局人手不够,一切章程,都暂时还按原先的照旧。只是我要问一句,我师父季大年,以前派下来的供奉是多少?”
一阵难言的沉默。
涉及到利益,谁也不敢,也不愿意先开口。
但这样的博弈平衡,很快就被打破。沈雄一咬牙,当了出头鸟,在众人审视的目光中细细分说:
“回少镖头的话,季总镖头仁义,原先的年例,并无定数,都是任我们自觉。”
他边说,边摸了摸袖袋中一千两的银票,发狠似得说道:
“只按我家情况,每年利润约是三千两,年例则是一千两!”
“嘶!”
这话一出,杨显还没动作,沈雄就顿觉乌云盖顶,数十道犹如实质的视线,刀割剑剜般的打在自己身上。
周围的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人声隐隐,几乎要沸腾开来。
杨显表面平静,心里也微微一跳:
“这沈雄,如此果断,壮士断臂,也是个狠人呐。”
这所谓的年例,叫的好听,说白了就是这群商贾,用钱开道,借着长风镖局的名头在各处行走、经营,能够稍微利用武者的声望来庇佑。
再说得简单点,就是商业经营者向某些富有活力的社会团体缴纳的保护费。
实际上,从整体社会分工角度来看,保护费是必须的。甚至再上升到某个高度,前世阿国税金,其本质也就是个体向组织缴纳换取安全保障的保护费。
如此而已。
以杨显的经验,正常良性循环的情况下,这商业类的保护费大概是占经营流水的十分之一到八分之一左右。层级越往上走,比例则越高。但最多,也就是流水的五分之一。
再往上,除非是卖白粉,否则经营者自己就撑不住了。
那种不叫保护费,叫割韭菜。
但这个沈雄,一张口就是要把利润的三分之一上交。
是利润,不是流水!
这不论是对他,还是对其他老板们,都无异于抽筋拔髓,是绝对巨大的打击!
甚至有可能,造成短期内的资金链断裂,需要借贷放钞才能周转!
别以为这个世界,没有金融借贷。这里只是没有发展出专门的认识,但运行逻辑,是一样的。
不过杨显不以为意。
这些人,可以说都是凭借契约,寄生在长风镖局身上成长起来的。
但在危难时,反而不遵守契约,见死不救、落井下石。
杨显永远不会忘记,之前的自己在这些人的高门大户面前,受到的侮辱!
种了这因,就当尝苦果。
所以,他完全不在乎他们的死活,甚至隐隐希望有一两家敢于反抗!
这样,他就绝不吝惜于亲手灭掉几家,杀鸡儆猴!
只可惜,在场诸人都是沉浮商海数十年的老狐狸,对杨显眼底若隐若现的凶光,震悚不已,于是尽管一时间难以接受,但还真就没有一个人,敢于反对!
杨显深深看了众人一眼,忽然起身,电光一般掠出,在众人目光之前,扶住了脸色苍白、浑身打颤到几乎要站不稳的沈雄一眼,温和说道:
“好,你很好,以后就都这样罢。”
在场众人都明白,这意思,就是要保住沈雄,收为自己的头马了。
沈雄则如蒙大赦,周身就是一松,而其他众人则面色铁青。
倚翠楼的金步摇老板真的不摇了,聚宝斋的裴不了老板也裴成了苦瓜脸。
见他们都默然,杨显就笑问道:
“怎么?大家觉得不行么?”
“没有没有,一切都按少镖头的吩咐。”
还是萧山书斋的陈鹤仪先认了命似得开口,众人才纷纷表态。只是说完,就都是如丧考妣。
但他们不敢对杨显有什么怨言,只把火就往沈雄身上发,一双双眼睛就好像能杀人一般的直瞪过来。
一时间,昏暗的花厅中仿佛闪过无数道炽光闪电,几让杨显产生一种错觉,好像面前这些人突然都变成武道高手,各个都能目光如电、虚室生白!
“呵。”
杨显冷笑,就看着面前或悲或喜、或怒或恨的众生相,问了一句:
“咱们这儿,似乎少了个人吧。独眼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