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道这王子腾却是托的谁?
刘钦收了信,却是对贾珣笑道:“这王子腾来信,让我做情,搭救了薛蟠,胶东侯府的人情,他也舍得。”
贾珣道:“薛家这些年虽没落了,但多年豪富,也在情理之中。”
刘钦忽问:“薛家如何谢你的?”
贾珣道:“不过是些银子、缎子,二哥喜欢,自去选就是了。”
刘钦笑道:“哥哥虽不算宽裕,倒不至于,听说这薛蟠有个妹妹,品貌风流,莫非……”
贾珣道:“我却没见过,二哥也是快结婚的人了,何必闲话人家闺阁女子。”
刘钦道:“不管怎么讲,这王子腾算是欠我个人情了,一件事收两家情,妙哉!妙哉!无愧卧龙、凤雏之名。”
贾珣却未作此想,不过是看上薛家的银子罢了。
忽又问道:“二哥,据你说那夜兵灾,是贼军出了内乱,我却好奇,若是没这个内乱,又会伤多少人命。”
刘钦知他心里有点堵,还是说道:“两三成吧,不过三两万人,每年七病八害,饥寒之迫,死的又何止这些,他们不过死在了一处,也还有些用处,只流些血,官民也和平了。”
贾珣道:“既然出了意料之外的变故,又走了些头目,若是成了气候,岂不自讨苦吃。”
刘钦笑道:“弟太过杞人忧天了,自有人理会,何况,我倒巴不得他们成了气候才好。”
……
好巧不巧,贾珣、刘钦兄弟北上,恰好遇见薛家的船将离开船埠。
薛家人正在舱内,有下人来回。
薛家太太忙道:“儿啊,你再去请请,不管如何,总要当面致谢才好。”
薛蟠带着人冲将下去,拦住了贾珣,只道:“珣兄弟,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可巧了同行,如何能不同饮一杯,妈妈、妹妹也定要面谢,只同我一道上船一叙可好。”
刘钦尚在后面,并未同行,贾珣推辞不过,只好应下。
心想这薛蟠果然是心里没成算的,哪有大街上说自己没出阁的妹妹想见自己的,治家如此,难怪婚后被辖制得死死的,还是得自身端正,才有底气。
吩咐人先送丫头上船,并知会管事的一声,教他同二哥说自己去了薛家船上。
管事自应下不提。
既已来了,对于这位‘淡极始知花更艳’的宝姐姐,贾珣自是要见的。
入得阁中。
薛家太太已是快四十的年纪,若是普通农家,恐怕已到了发白齿脱的境地了,可总来富贵安闲,肌肤白润,竟有几分熟透的诱人气质。
薛蟠自介绍认识一番,贾珣这才注意到薛家姑娘,身量未足,已有几分贵气沉着之态,未施脂粉,却流几分暗香怡人。
序了年齿,贾珣道了声薛妹妹,宝钗道了声珣二哥,几人闲话了起来。
原来这薛家太太和荣国府当家太太本是亲生姐妹,薛家、贾家各房亦不乏通婚之人,自以为通家之好,且都还未长大,又非幽会,故未以男女为妨。
初时薛家母女还会说几句话,后面便成了薛蟠一个人的独角戏。
薛蟠这人,蛮横使气也是有的,遇见谈得来的,也没什么保留,只一股脑的说将起来,他妈妈连给他使脸色,也不管不顾。
贾珣见状不过,自要辞去,众人挽留不住,送他离开。
刚上了甲板,不远处刘钦正站在船头对他笑。
胶东侯府的楼船自离开了码头,哪里还等他。
贾珣扭头对薛蟠道:“只怕是要打扰些时候了。”
薛蟠自以为得了朋友同乐,自欢喜不提。
正当贾珣乘船入京之际,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奏疏正飞速落达上京。
奏疏一式三份,发往阁部、台部、并门下六科。
……
《山东道监察御史论民变状》
【
臣伏以经冬以来,民储不足,春耕近,无播种之谷,生计艰难,民失其所,至于为妖人所惑,使良民而为反贼。
惊动府城,残杀黎民近十万人。
天灾可敬,人祸可惊。
山东太祖龙兴之地,功勋贵戚不可胜计,夺民田土,民计艰难如此,亏圣朝之气象。
更察有食禄享爵之家,合贼众以迫民乱,兼土地,广收仆婢,官不护民,民无所诉,山东之税尽入私家,长此而往,恐太祖之故地,成苟且之血池。
臣窃见陛下怜此黎庶,同于赤子,缩衣节食,以宽民用,见此惨状,敢不以闻。
臣等愚陋,唯竭诚尽忠而已,以报圣恩,冒死以进。
所察闻,参其事之家,如下:
……
其详次上。
御史贺佳、丘桂、石远——等谨奏闻。
】
一石激起千层浪。
当值内阁阁臣许铎得了奏状,大感诧异,知事关重大,不敢专行。
这些人既然下了大决心,决不会只此一份,连意见也不曾写,直送含元殿。
而都御史蔡铭、户科都给事中凌笃带着六科共署意见早先他一步,来至御前,具以状闻。
乾德帝看着三份内容一致的奏状,面沉如水。
殿中静得落针可闻,忽而乾德帝大笑道:“都说说,什么意见。”
三人皆不敢先答话,乾德帝点了许铎的名。
许铎奏道:“陛下,此事紧急,当做两手准备,一则要先派人保护上书各位御史的及其家人,以防有人铤而走险,二则派重臣前往调查,若果然如其所奏闻,再量以处置。”
又点了蔡铭,道:“你是台院总宪,你手下这些人,倒有些智勇,且说,接下来如何?”
蔡铭回道:“皆是陛下的臣子,为陛下尽忠,原是本分,分属台院,臣亦惶恐,未能察于未然,至于如此,然山东之地,不比其他,勋贵之家,于诸军中声势尚大,此事若有牵连,恐有动荡之虞。”
乾德帝沉默半响,叫了凌笃。
“臣在!”
“山东税赋如何?”
凌笃想了想,道:“尚低于广西。”
乾德帝问:“彻查此案,何人可为钦差?”
见众人不答,也不再追问,道“各拟名单,下政事堂议吧。”
……
且说贾珣上京,一路就在薛家船上。
最初还都说些家常事,后来谈到生意上的门道,偶尔有些新奇看法,谈道妙处,薛家母女免不得多问些,以资取道,贾珣闲作无事,倒也乐得闲谈。
交情尚浅,虽有些交流,却未深入。
贾珣自看些旁流杂书,转眼便入了都中。
京师繁华,比之金陵又别有风物人情,车船往来四方珍货,各地贵客人流不绝。
贾珣自别了薛家,会了刘钦。
码头上早有婆子并小厮来接,众人同往西直大街胶东侯府去。
刘钦打趣道:“珣弟这几日,颇有乐不思蜀之状啊。”
贾珣道:“我又不是蜀中人,自然是不思蜀的。”
西直大街直通皇城脚下,沿中轴线西边,是京都中勋贵最集中之地,因地价腾贵,地方狭窄,许多家族繁盛的勋贵之家已是迁了住处。
皇恩浩荡,收回宅邸,另为造设,此地宅院多赏赐功臣近臣,而后这西直街便成了文武杂居,然天子脚下,耳目众多,交游却比别处要少,至于大白日里,穿过闹市后,竟有几分清幽气象。
忽转过一条窄些的街道,立了个朴素的书着‘石街’的牌坊,又走了一会儿,方才见到胶东侯府的大门。
正门还不会为贾珣大开,自西角门入,入了二门,小厮们放下轿子,退了出去,跟贾珣的几个丫头才出来。
贾珣笑道:“如今我倒成了小厮,姑娘们且下轿吧。”
一个媳妇子搭了个手,雨霁连谢了下来,对贾珣道:“爷自拿我们打趣,却显得我们轻狂,何必叫人说去。”
搭手的媳妇子笑道:“姑娘只当我们是好说嘴的不成。”
雨霁自觉失言,赔笑道:“原不是这意思……”
这媳妇笑道:“姑娘莫要紧张,老太太,太太都是再宽厚不过的人,跟爷们小姐的丫头,只服侍得好的,再没有别的闲话的,要真有了,却倒是我们的罪过了。”
雨霁方止住不说话,初晴虽半低着头,眼睛却四处打量起来,香菱抓着初晴的手,四处看,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便有小丫头子走上来,对雨霁等人道:“姐姐们且先随我们去那边歇一歇。”
知是贾珣要去见老太太,便随着小丫头们去了。
紧跟着一个穿着绣丝绿袄、小莲花裙子的姑娘垫着小步子跑将出来,笑道:“李大娘还这么闲,老太太催着呢。”
这李家媳妇答道:“这方才到,哪里就飞去了。”
又同贾珣道:“这是你外祖母身边第一个得力的丫头子,你只唤声星棋姐姐,不委屈你。”
贾珣连道了声姐姐,星棋也唤了声珣二爷,便引着他过了穿堂,入了上房去。
正厅上书着一个匾,题曰:溢水。
贾珣不解其意,绕过一座印着贴梗海棠式样的屏风,终见到他外祖母。
老太太头发已尽白了,面色倒不显憔悴,见了贾珣,亦有喜色。
连呼他跟前来,只揽在怀里,问起往事不提,想起已故的女儿,又不免伤感起来。
胶东侯夫人徐氏连劝道:“侄儿初入京,难免有些陌生,伤感起来,岂不空落,老太太也保养好身体,也全侄儿远来之孝心。”
安县伯夫人崔氏亦劝说,这方才止住了些。
介绍徐氏、崔氏与贾珣,贾珣下塌,走到徐氏跟前,唤了声:“大舅母。”
徐氏道:“好孩子,到了这边,只当是自己家,有什么事,只管同我说。”
贾珣道了谢,又到崔氏跟前,唤道:“二舅母。”
崔氏道:“好,好,舅妈没什么好东西送你的,只拿去打发丫头吧。”说着便从身边丫头取过锈袋。
贾珣取了,却不好放,刘母吩咐星棋道:“你帮珣哥儿收着,稍后给他房里管事的丫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