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贾珣亦有些失神,似这样一家子说说笑笑的样子,从来离自己好远。
父亲虽不曾短了用度,但前些年一直忙于公务。罢官之后,又自个儿读书,甚至一同吃饭的时间,都极少的。
饭后,刘钊引着贾珣,辞了老太太、太太,一同往国子监去。
贾珣上次骑的驴年龄大了,不太有力,前儿被炖了吃,今儿得了匹性格温顺的母马上学。
刘钊道:“这国子监大致沿用了前明的管理制度,分为三级六堂进行教学。初级班为三堂,分别名为正义、崇志、广业三堂;中级班为二堂,修道、诚心二堂;高级班只有率性一堂。每堂分内外班,员额不定,内班皆住在监内,外班自寻住处,离府里不远,每日起早些,也来得及。”
贾珣问:“若是迟到或者旷课,会怎样?”
刘钊笑道:“那得看你自己的,先说了,我是不会去给你擦屁股的,自己掂量吧。”
贾珣拱手笑道:“大哥说得是,小弟记住了。”
到国子监,自集贤门入,将马匹入厩,方才入太学门。
司业姓张,身材瘦长,虽年纪不大,面皮已有些皱了。
刘钊介绍了贾珣,张司业倒也尽心,办了入学事项,问了宿昔所学,安排在广业堂外班上学。
刘钊又简单交待了几句,自去不提。
……
且说贾珣入了国子监,一连着五日,只按着规程上学下学,既无甚乐趣,也并不太抵触,就当听些故事。
监生们惯围着权贵之家,要么三五个抱团取暖,贾珣也不去理会,到了时间便早早回去,端的一个好好学生。
纵如此,偏还是起了冲突。
那人正是西苑射猎之时认识,并对贾珣颇有敌意的姜琦。
原来这姜琦也在国子监,是率性堂的学生。
这日,贾珣见着姜琦,本无交情,也并不理会,却被无故出言嘲讽:“这不是平汝公的公子吗,明日月考,别不及格?”
贾珣甚是莫名。
且不说初见时的敌意,平白出言嘲讽,叫人好不舒服,要说以前,没钱没势,忍气吞声就算了,如今左右也是个官二代,住的是侯府,还能给你白欺负了。
于是贾珣一个箭步,一个冲拳,便打将起来。
也是占了偷袭的便宜,姜琦被打的第一反应是他怎么敢,愣了一下,接着就是一顿王八拳,旁边的学生也都愣了,待姜琦脸都肿了,这才连忙拉住,也不敢下黑拳。
这贾珣并不认识,二话不说就把姜琦好一顿揍,肯定是有大靠山的,何必惹事儿呢?
国子监丞是个富态身材,正巡视着,见状这还得了,挺着个宰相大肚跑过来,喝道:“住手,何人斗殴?”
这里便有监生回:“一个新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打了姜阁老的小公子。”
这监丞喝道:“都是学生,没有哪家的公子,哪家的公孙,你只说事儿。”
那学生便将前后说来,本不复杂,三言两语便道明白了。
监丞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又问贾珣:“这姜同学固然说得不当,却也不该打人,你可知错?”
贾珣刚想说不知,这监丞又向姜琦道:“姜同学,我看你受了这伤,请太医院医生看一看吧,汤药费就让这位同学结一下。”
又问贾珣:“你叫什么名字。”
贾珣报了名,看他表演。
姜琦推开扶着他的同学,对监丞冷声道:“第三财,你够种。”
第三财和蔼道:“姜同学,别生气,有什么不公道的地方,你说,我尽力协调,想来这位贾同学多赔付几两银子,也是肯的。”
姜琦骂道:“你够种,等着,且看你在这位子上还能坐几天。”
气哼哼地直出了太学门,冷笑不止。
贾珣身边一位同学道:“今天我算长见识了,阁老的儿子说揍就揍了。”
贾珣摆手道:“区区阁老算什么,就算是……等等,你说他是阁老的儿子。”
“对啊,姜阁老的儿子,难道……”这学子一边说着,一边慢慢走开。
方才回监丞话时,贾珣正被拉着,便没听清,等想着要不道个歉,人又走了。
算了,这天下难道没有王法不成,他一个阁老,还能如何炮制我。
又想着,先告假几天,听听风声再说。
第三财走近,问贾珣道:“你姓贾,胶东侯府送你来的,你父亲可是讳枚字?”
贾珣一听,施礼道:“正是家父,先生认得。”
第三财道:“这姜琦与汝父有些宿怨,或许还有姜阁老的意思,今日之事,怕是有备而来,你要当心了。”
贾珣叹气道:“要是我父亲也能更努力一些,我又何须为此事烦恼,终究还是我承担了一切。”
第三财本还想劝慰几句,一下子堵在胸口,差点内伤。
贾珣见第三财面色难看,关心道:“今日多亏了先生秉公处理,想必姜阁老宰相肚里能撑船,不会太过为难吧。”
第三财道:“应该……不会……吧。”
贾珣正色道:“正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若果然如此小气,自有正义之士,平此公道。”
正说着,忽听身后一人应和道:“说得对,我看贾小友就是这样的正义之士,行此公道,舍你其谁。”
贾珣回头一看,端的一个翩翩君子,笑道:“万般形色,皆由心之所出,以心观心,料姜阁老何等君子,必能去秉持公心,不以私家小事为怨。”
那人大笑道:“可见是个滑头,一旦有事,必不能担事儿的,监丞可帮错了人。”
第三财道:“焦裁说差了,我不曾帮谁,辱人之父,不过打了一顿,并无不妥。”
原来那人姓许,字焦裁,以字行,是个举人,会试不中,家中清寒,留在国子监不过领些粮米罢了,欲再试一场,并未求补地方官任。
虽贫贱,素习有些傲气,不阿王侯高官,又颇有诗文之名,等闲并不欲惹他,倒让他以此微薄之躯,可得在监中横行。
许焦裁沉声道:“第三先生高义。”
又转向贾珣:“有所为,有所不为,君子之行也。”
贾珣道:“我却不甚明白,望兄台说得清楚些。”
“敢做敢当,有甚不明白,不过是不想明白罢了。”
贾珣道:“兄台果然公道,我自然是敢作敢当的,但过犹不及,我还是懂的。”
许焦裁不由笑了,向第三财道:“可见学者未必有行,行者未必入学也。”
贾珣虽敬这监丞是个汉子,但要多做,却是不能的,早早回了府。
到了夜间,刘钊方回,得了贾珣的信儿,叫人招他去。
刘钊正同王琪君吃晚饭。
一个奶嬷嬷在塌下条凳坐着,摆了张案,就着两个小菜并壶酒,几人说笑着。
丫头传道:“珣二爷来了。”
奶嬷嬷连要起身迎,刘钊道:“妈妈自喝酒,小孩子别折了他,他不受这礼。”
王琪君又传人再去取些菜来。
刘钊道:“珣弟的事儿我已知道了,这姜家小子自来惹事儿,打了也就打了,哪怕他爹,也不敢来侯府要人。”
贾珣一听这话,心里一阵通泰,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仍苦着脸道:“只是入了国子监,万一被那阴险小人暗算了怎么办?”
刘钊大笑:“你的心思我还不明白,当初钦弟也是这般,不去上学,左右不是什么事儿,也不求那玩意儿登科入仕,恰好过些天你钦二哥要迎亲,你便告个假也就是了。”
贾珣这才想起刘钦要结婚的事,问:“听说二哥要娶的嫂子,乃是熙和郡主,有郡主府邸的,二哥是要入赘吗?”
刘钊并王琪君皆是笑了。
刘钊道:“别胡说,给你二哥听见,看他不揍你,郡主不是个轻狂的,咱家也不是小门小户,他荆国公能娶公主,我们也不差的,还是正常迎娶,家住些时候,再搬去郡主府。”
贾珣一脸了然神色,这不就是掩耳盗铃吗。
刘钊又道:“明日你二舅家的妹妹过来,要住些日子,一来是认认你,二来是迎亲之时,也接待些小姑娘家,学着办些事儿。”
贾珣知道这妹子,学名巧兮。
安县伯府人丁不旺,只一个女儿并一个四五岁大的儿子,这二舅又不好渔色,没个庶枝旁出的,从小还被送宫里陪学,隔些日子才能回一趟家,自然宠爱非常。
贾珣道:“那可巧了,我也跟二哥见见世面。”
说着便有媳妇端着菜上来,另置了张案。
贾珣吃着菜,不免多喝了两杯,闲话多时,竟有了些醉意。
王琪君唤了丫头去叫人来。
雨霁并初晴连扶着贾珣,辞去不提。
贾珣醉意朦胧之中,偶觉暗香盈鼻,如坐卧百花园中,时有翠鸟白鹭停驻怪石苍台之上,下有流水潺湲之声。
忽的水漫天涌起,倾盖而来。
贾珣连寻遮蔽之所在,卧入云团之中,飘然不知所在了。
次日清早。
贾珣醒来一看,一副睡容正侧在眼前,不是初晴是谁。
这一惊一动,也扰了她的梦,睁眼看睡在贾珣床上,惊叫一声,又连捂住嘴。
贾珣见状,打趣道:“你这小妮子,还会爬床了。”
初晴涨红了脸,羞愤道:“我何时是这样人了,还不是你昨日一直抓住人不放开。”
说着,竟隐隐带着哭腔。
贾珣虽无心,但素日未以仆婢相待,以为至亲,也知此话忒轻薄人了,连道歉不止。
初晴只是不理,往陪侍的床榻上坐,泪光闪闪,不知何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