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夜,贾琏方才退了席。
黛玉得了信儿,与刘巧兮道别,辞了太夫人。
香菱送她到了二门,又道:“姑娘可不能忘了,往后有了个学生了。”
黛玉笑道:“你还当了真了,不过聚在一起,闲话几句罢了。”
香菱道:“赶明儿我写了诗,给姑娘看,姑娘也给我点评几句,不算白拜了师。”
黛玉自笑着应下。
回了贾府,黛玉免不得又去见了贾母,说了会子闲话不提。
且说黛玉回了抱厦的房中,不免想起了刘巧兮送她的荷包。
待紫鹃去取水,打开看时,里头只两颗糖并一张小方纸,写着一句小诗: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黛玉自觉这诗有点味道,却没下文,因自小看些诗书,知道这画扇何意。
在乐府诗抄中翻检一番,找到了出处。
《乐府.怨歌行》
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
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她素来聪慧,已知必是那日来的珣二哥给的,心中觉得未免大胆,且不合适,亦有几分喜意。
细细默念‘人生若只如初见’这话,不觉心中又触动了几分。
转眼又见这首《怨歌行》,且不说这般私下交往,不成体统,纵然得了意,怕也难免‘恩情中道绝’的,又有什么意思。
这样一想,不仅一点好感也无,反倒多了些怨恨。
这时她还不知,就是怨恨,也在拨动心弦,只将纸撕成了碎片,扔进了熏笼里,不几时,这纸竟燃出几分异香。
紫鹃端脸盆近来,笑道:“今儿这香不对,姑娘可是加了什么?”
黛玉道:“我看是你鼻子不对了。”
紫鹃不回话,服侍黛玉梳洗。
黛玉吃了一颗糖,觉得有些腻,又不好送人,另一颗便给了紫鹃。
原是姑娘也爱赏些小玩意,紫鹃也不太在意,只放在抽屉里。
黛玉躺在床上,展开糖纸,上面印的是一只蓝猫,往日不曾见过这样式,有些特别,又觉得倒像个暗号似的,不想留下,也一并烧了,不提。
……
说回胶东侯府,这侯府长子刘钊,如今二十二三岁的年纪,领着殿前司左领军的职位。
军制:禁军、营军、边军。为正规军,地方后备武装不算。
殿前司系三禁军的一支。亦分三军,点检都指挥使直领中军,左右两军各设领军一人,各自训练、执行日常任务,战时由中军指挥使协调。共三万人。
除了殿前司外,禁军另龙禁尉,并羽林军,亦各三万人。
龙禁尉职五品,常从宿卫,共三百人呢,多为勋贵之后。每人领两队率,负责日常训练。设左右领军,无指挥使,归内廷监管,由总管太监提领。羽林主皇舆出行。
三支禁军轮值护卫皇城。
京师有五城兵马司掌管市场巡查、城门守卫之职位。
拱卫京师设三大营。
京营设于京城之外,有大军二十万,分十二团练,各军种齐全,以公侯提领,佐以指挥使。京营节度使由兵部任,常官尊而爵卑,不能总一京营。
另设河东、淮北两大营,以西控中原,节制关陇,南抚两淮,遥制南海。各备六万兵额。
营军之设,强干弱枝,权归中央,以支边军,平内乱。
九边之军号称八十万,然空饷日多,朝廷多次遣使调查,不得确算。
且说刘钊将婚礼各事料理完毕,回陶然居歇息,刚才坐下,又有人来回:安县伯来了。
安县伯刘稼这几日设宴都没来,忽的这时候过来,刘钊心知是因龙禁尉造访之事,免不得又打起精神,一点倦意也驱散了。
刘稼先拜见了刘母,贾珣正陪着说话,也算第一次见着了二舅。
刘稼面容略带书卷气,白面长须,但举手投足却是沙场中人雷厉风行的做派。
见了贾珣,不过勉励几句。
侯府早有个规矩,外边的事不在后宅中论,若非生死关头,亦不可以此来搅扰老夫人。
刘母见他急,知他来要说外边的事,也不留他,只吩咐道:“珣哥儿不是外人,总还有你妹妹几分聪明,你带他一道过去。”
刘稼带着贾珣往陶然居来。
几人并不拘礼节,方落座,刘稼便问:“钊儿,我这边刚回来,还未知细节,你先同我说道一番。”
原来这刘稼领了京营勇骑营的一万兵马,驰援山西平乱,谁知未入山西地界,便有贼军反正,百花会的妖人遁去,便折返了回来。
刘钊便将今日并山东之事一五一十说了。
刘稼道:“还是该厚道些啊,都是乡亲,一些人得了势,便将往日了亲戚朋友折腾得比敌人还狠,难道,竟然要作神仙不成。”
刘钊道:“往日我何尝不是如此说,咱们侯府也不缺这富贵,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等闲又脱离不得,参与其中,若有大的不是,也好扭转回来。”
刘稼道:“事便没有万全的,出了事,解决便是,你只说这边怎么个主意。”
刘钊道:“二叔,我的意思,这个和事佬咱们还是得做,前些时候,我就有提,让大家别总想着往田里刨金子,还得盯着外面才是,窝里横又算什么本事。”
刘稼道:“你还念着海贸呢?”
刘钊点头道:“我朝至今,不及百年,眼看着又要走上老路,总得谋些变化,虽不曾有具体的计划,但总是可以尝试的,前元之海贸,便是例证。”
刘稼又问:“二位圣人,都是一个意思?”
刘钊道:“天下是太祖的天下,二位圣人在这一条上,自然是同心的。”
刘稼亦不纠结于此,又问:“你以为陛下的底线在哪里?”
刘钊道:“税收。”
刘稼想了想道:“各家吞并的土地,再没有让出来的道理,就算让出来,被占地的人兴许也在民乱中死了,成了无主之地,这是要改税,取消功勋士绅的免税降税权,阻力很大,已经不是一城一地的事了,侯府没这个能耐,去做这出头鸟,你不行,大哥也不行。”
刘钊忽然道:“很奇怪,陛下特意在二弟大婚之日派龙禁尉来,要我表态,当时还不觉有异,如今看来,有点不对,若明日朝会,我们不认了,会怎样?”
刘稼道:“能怎样,陛下也没道理叫我们去得罪这些人,缺多少钱,捐了就是了,大不了把家里没用的都卖了,还能往火堆里跳不成?”
刘钊道:“问题就在这里,恐怕有把柄被拿住了。”
刘稼拍了桌子,喝道:“你做了什么?又有什么把柄被抓住。”
贾珣本来听着好好的,猛地被吓了一跳。
刘钊赔笑道:“二叔,我能做什么,我想,不是陛下炮制了什么把柄吧,若配合便没话说,若不配合,便要指鹿为马了。”
刘稼却冷笑道:“咱们怕什么把柄,成日里哪天不被参两本,还能诬陷我造反不成。”
这两叔侄一对眼,齐声道:“这么狠?”
两人略一思索,觉得还真有可能,当今陛下心黑着呢,不然也不能在十年前那场斗争中站到最后,以太上皇内禅的结果登基。
虽说双方仍有得斗,但乾德帝年轻力壮,且朝政的风向也向他转了。
刘钊道:“二叔,以我说,山东的事,实在过了界,怪不得陛下不念情分,如今咱们在那边,其实也没多少地,那些家族,支脉繁盛,安荣富贵,已凝聚不起来了,要我说,支持比累赘大,借此机会,切割开来,未必不是一种保全。”
刘稼道:“你说的未尝不是,但我也有考虑,只怕人心散了,圣恩也就不在了,只有你有用的时候,才有圣恩。”
刘钊道:“果然如此,我去走一趟,拉拢些有远见的,正所谓兵在精不在多,时势不同,往日里联合的枢纽已经坏了,总要去芜存菁一番。”
刘稼点了点头,忽见贾珣一副端正模样,眼皮却似撑不住。
带着气问:“你和你钦二哥在山东,可留下什么和反贼勾结的把柄?”
贾珣被这一问,愣道:“哪有什么反贼,不过是不明真相的流民而已。”
见两人都瞪着自己,贾珣严词道:“我与反贼不共戴天。”
刘钊道:“朝廷上做事,真要对付谁,没证据也有了,要不对付,有证据也看不见的,一切待明日内廷议事再说吧。”
刘稼点头,笑道:“也好,钦儿新婚,且让他小两口腻两日吧。”
刘钊应是。
刘稼忽又对贾珣柔声道:“珣儿来都中,可还住的惯?”
贾珣应道:“外祖母、舅母都安排得极周到的。”
“你爹近来如何?”
“父亲在金陵老宅住着,交际不多,身上似乎更好了些。”
不知如何就惹怒了刘稼,哼道:“他要是早有这态度,岂至于……”
念及对子骂父,终究不妥,刘稼陡然收敛了怒意,微笑道:“他啊,就是太不爱惜身体,能悟了这般,也算活明白了。”
贾珣懵然点头。
回到临取轩,丫头们都点着烛做针线,只有香菱抱着书在读诗。
换下衣服,身上瞬间轻松不少。
贾珣道:“夜里做这些伤眼睛。”
初晴并不理他,雨霁道:“爷自是好心,可不做这个,难不成天一黑就睡。”
“赶明儿给造个亮晃晃的灯挂着,眼睛就好了。”
雨霁道:“又说胡话了,哪有那么多蜡烛给我们这些人用。”
贾珣笑笑不语。
又提醒道:“香菱,别看太晚了,霎苦心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