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是贾珣,柳二蛮忙下马行礼。
贾珣问:“柳二叔怎么都来了,父亲那里要紧!这是往哪里去?”
“得知公子被贼人掳来蟠香寺,老爷便提前安排了人来,老爷也南下了,方才发现了一个人鬼鬼祟祟,还刺伤了我们的人,正追他,却不想遇见公子了。”
贾珣往身后望了眼,笑道:“我便从那边过来的,不曾遇见什么不轨之人,大冷天的,大家伙都去喝两壶热酒吧,既是救我来的,今儿这个东道,我必是请了的,都不许辞。”
柳二蛮虽不爱揣摩人心话术,但还有点眼力的,知道这个人和自家公子关系匪浅。
看他这样子,并未受什么苛待。
人既然已寻回,又何必自找不痛快,至于反贼什么的,自有人去治的,不是自己这些人操心的。
便乐呵地招呼人,去不远处的市镇上买些酒肉回来,便同饮一番。
贾珣却严词道:“不用去买,都回去,没听明白吗?”
原本贾珣并不能号令柳二蛮,但今儿,柳二蛮却服从了他的话。
一行人又回了梅林小院,在纯白的寒冷中,飘来阵阵花香,梅花竟在这个时候吐出了花蕊,散出异香。
贾珣吩咐人去取被铁三娘藏起来的酒,是前些日子偷瞧见的,一座地窖,除了酒之外,还有些破烂的刀剑,已经锈迹斑斑。
又去蟠香寺的后院中,捉了好些鸡鸭来。
众人在禅堂中架起炉架,起了炭火,用鹅卵石烤着片肉,烫上酒。
这边柳二蛮带领的五十亲卫,三五成团围坐在一起,划拳喝酒,好不热闹。
挂在壁上的慈祥的菩萨画像,看这热闹的人间烟火气,定然也会老怀快慰。
入夜后,贾珣回房休息,方才问起初晴,昨夜的情况。
初晴回道:“昨儿几夜深了,刮着大风,又飘着雪,爷也不回,左右爷也有人照顾,我何苦去挂这闲心,也要睡的,灯刚灭,就听到有打斗声,便躲在窗沿边偷瞧,来得人很多,院子里的守卫死了好些,眼看着那两个尼姑都要被抓了,却忽然又来了一拨人,人虽不多,功夫却好,愣是将她们救走了,实在可惜了。”
贾珣问:“这里人一点儿没提前预警吗?”
初晴道:“这我便不知了,反正那时禅堂还亮着油灯呢,突然就打将起来。”
贾珣道:“难道那边也出了内鬼,后面来的那拨人,有什么特征没?”
初晴想了想:“都穿着夜行服,并没甚特别,对了,身上挂了根笛子,好几个都是,笛子不是黑色的,很亮。”
笛子?贾珣想了想,并未太放在心上。
妙玉和清贤师太都被救走了,出了这事,还敢上京吗?
也不知她匆忙之中,有没有把梅花雪水带走呢?
“爷想什么呢?”初晴不知何时出去,端着热水进屋。
贾珣道:“只想别让你,再受这样危险了。”
初晴道:“爷说话好没道理的,原要你别再弄险才是,我不过是个丫头,百二十两,不知要买多少来,说这话,没得叫人没脸了。”
贾珣仰着头,扭了扭脖子,笑道:“总有说法的,难道,你心野了,想出去不成?”
“谁又要出哪里去,爷昨儿做了什么,今儿便开始说胡话了。”
贾珣念及三娘,一时默然,不觉有些心酸。
初晴见状,忙道:“可是怎么了,要是我果然错了,你只骂我便是了。”
贾珣笑道:“没事~”
……
大江水寨,南岸大营。
日前,贾枚带着淮北大营水师自运河南下,以捕拿水贼为名,调动了五千水师。千舟竞发,一路商民船只避让,渡江之后,依寨停驻在了常州。
得姑苏的信件时,正在摆饭,知贾珣无事,心上也轻快了些。
刚投箸欲食,又有传令兵来报:“提督大人,江淮各地方主政官员,皆派人来请询,问大人星夜来此,可要诸同僚配合,还有些言语不敬,称大人乃山东总督,却带兵进入江淮,越权无状,非人臣所为。”
贾枚一边吃饭,一边听着,笑道:“你说得也倒清楚,我再问你,都是哪些要配合,又是哪些要状告我越权的?”
传令兵道:“苏、湖、通州来话都严正些,河州、海州、江宁府则更恭谨些。”
贾枚问:“时严正些好,还是恭谨些好。”
传令兵道:“卑职不知。”
贾枚问:“你见过来使?怎么不引来见我?”
传令兵道:“众使并未请见,且都走得急,未留书贴。”
贾枚点了点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传令兵回道:“小人黄四。”
贾枚道:“会写字吗?”
黄四听这话里有意思,忙道:“小人会写几个字,却不会写文章。”
贾枚道:“你过来,写这几个字‘艨艟三百,斗舰一百,梭船十二,满炮,舫船不算。’”
黄四用手指沾水,在桌上便写,虽有小错,但能认得。
贾枚又问:“你多大了?”
黄四回:“十八了。”
“家里几口人?”
“只有个姐姐,给乡里的员外做了妾,父母都不在了。”
“你叫黄四,没别的兄弟吗?”
黄四虽觉得提督大人问这些很奇怪,但仍如实说了:“听我娘说,有还有两个兄长,只是那时恰逢灾年,又打仗,没养大便夭折了。”
“在哪里学的写字?”
“乡学里偷听的,比着写了几个,夫子说的文章深意,我天生笨,不懂得。”
贾枚道:“嗯,退下吧,叫伙头来收一收。”
黄四退下后,琢磨着意思,暗道可惜,亦未太以为失落。
谁知第二天便得了调令,着往提督账下亲军听用,传令的上官对他极敬重。
这黄四刚成为贾枚亲兵的下午,又接到了一封待亲启的密信,封漆加印,从借调变成正式编制的黄四,格外郑重。
此时的贾枚,没有接见官员大贾,勋贵望族,反倒见了一些代工的小工坊主,问起了产量、得利、税收等事。
这些人虽薄有家财,但话语权不高,尚需仰人鼻息维持体面。
今得了提督淮北大营贾枚的召见,哪里还不快马加鞭赶来,除了涉及自家的秘辛,知无不言,热情得很。
见有急件传来,在场的众人也安静了下来。
贾枚拆开信,迅速读了一遍,闭目沉思,一会儿又拿起来看了遍。
忽收起信,笑道:“怎么都安静下来了,继续,我有些私事处理,先去一步了。”
众人忙笑送他出帐,贾枚方一出,帐内顿时安静了下来,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各自寻了地儿坐下,不发一言。
原因有二:一则往日里有些竞争,二则方才各自揭对方短。都骂对方卑鄙小人,还带着气性。
贾枚尚未回帅帐,又有令兵来回,金陵知府贾雨村来访。
贾枚暗想:地方官不在地方呆着,也不怕被人参他一本。
但估摸着来意,也极热情地接待了他。
落了坐,贾枚道:“军中未宜饮酒,雨村且就两杯粗茶吧。”
贾雨村忙道:“下官临时造访,已是万分唐突,又岂敢破例,金陵一晤,观平汝公有高飞之象,不料竟应得如此之快,特旨起用,总一文武,代天巡狩。”
贾枚却无喜色,颇为难道:“雨村是实诚君子,知其一,不知其二,且不说文武殊途,此职难掌,圣上交待的事,哪一件,不是得罪人又难做的,但身负皇恩,不得不勉力为之罢了,表面上是风光无限,内里的艰难,不足为外人道也。”
贾雨村亦道:“读先圣之经典,明白些道理,上了科榜,便自以为春风得意,要大展抱负,但真为民父母,却不免劳神憔悴,做得多了,反惹抱怨,都道做小民苦,可做官的难,又有几人知道。”
贾枚喝了口热茶,笑而不语。
天气冷,水壶放在火炉上,一直烫着。
贾雨村也喝了口茶,心里头暗捋了捋措辞。
便道:“下官虽偏居南方,亦颇知些新闻,公得重用,总督山东,非独查案,亦为新政之先声,却突然携淮北大营水师急速南下,停驻常州,虽说淮北大营,往南并无疆界之限,然官民揣度,政事改易,不敢以旧约成契,人心不定,颇现乱象,卑下不得不冒离辖地之罪,以报公闻。”
贾枚笑道:“雨村多虑,此来,非为公事,实为私事耳,犬子南下,却遭贼劫持,原以为不过江湖水匪,谁知却牵涉红巾贼会,不得以才公器私用,回头自当向圣上请罪,不料竟引来这番猜度,实在惭愧,雨村且告诉各位乡望名宦,贾枚不日即当回程,怎敢叨扰此地良政。”
贾雨村猜不透真假,却也没进一步再问的打算,话已经带到,再多做一步,都是风险,仕途艰险,手不能伸太远。
便不再问此事,反关切道:“贼人如此大胆,世兄可有恙否?”
贾枚笑道:“贼人别有所图,犬子并无大碍,今已得了救,雨村不必挂怀。”
贾雨村又试探道:“公今孤身独往,山东虽用武之地,但各家势力犬牙交错,必得爪牙之固,方可展猛兽之威。”
贾枚点头:“诚然如此,雨村之才器,我素所深知,若得臂助,亦多些把握。”
贾雨村施礼道:“宦游不定,往来何处,全在圣人之恩,愚侄亦仰平汝公之风采。”
两人会了意,了事之后,贾雨村便辞了贾枚,急赶回金陵不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