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河南、山西两地都有大量流民涌入京师,城南工厂果然一个都不接收吗?”
贾珣虽事先已有过命令,管三刀收到消息,还是忍不住再请示了一回。
贾珣道:“不收,同时要组织好预备队,巩固防守阵营,合作的小厂也要联络到,让关大哥去开个动员会,进入战时组织。”
“会不会被弹劾?”
“不用怕,我们要做的就是打赢。”
管三刀这便传令去了,贾珣也不上衙,向桥东山告了假,一个人在厅里闲坐了一会子,再推敲些细节。
听下人传刘钦来,连去迎了来。
“二哥,可来了。”
又喊了声:“上茶。”
刘钦道:“珣弟的预言成真了。”
“哦,我预言的事真的假的有点多,是哪个预言?”
刘钦笑道:“珍宝居然真卖不出去,倒叫不少人都气得够呛。”
“到底怎么个行情,二哥和我说说,最近忙新军的事,都没来得及凑这个热闹。”
刘钦道:“被联合抵制了,第一批出海的人满心以为是天赐良机,捣腾了许多奇珍异宝,有些花了大价钱和海岛上的土著交易,但回港之后,几乎所有没出海的王公贵族都没有买的意思,纵然能出货,价格也上不去,竟然不如白花花的银子合算了。”
贾珣点头道:“这也是理之应然了,出海和没出海的贵戚,短期内是被分成两部了,巴不得出海派都死了好看笑话,捡便宜呢,怎么肯这时候买你们的货,就算有真喜欢的,终究是少数。”
刘钦道:“是这个理儿了,还有些田地作给别人种,要自己买粮的,又遇着粮商大户都不肯放粮,粮价也一日高过一日,不过,这回我倒是大赚了一笔。”
贾珣问:“海上可折了船只。”
刘钦道:“走的老路,时间短,去不了远处,因此倒没因此损坏,不过海上倒是和倭寇打过一场,死了些人,但追踪到这些倭寇的老巢,在一个小岛上,还发了笔横财。”
贾珣道:“开海若继续下去,这些海中小岛也会是争夺据点,海图作得如何?”
刘钦道:“船一回港,海图便被吴曦拿去汇总去了,这家伙,如今管着登州市舶司外海的海军,倒是乐此不疲了。”
贾珣想了想,道:“是前次去松江支援父亲时的那位海军指挥?”
刘钦道:“是他,亏你还记得。”
又问:“难民涌入京师,那工厂在城外,堡垒坚固吗?”
“不好说,只能尽力而为,明日朔日朝会,又该讨论难民的问题了,到时我也去听听,看怎么应对。”
刘钦笑道:“粮食我这里有些,不必太担心,分红也会尽快给你拿来,知道你欠了不少银子。”
“多谢二哥。”想说一下军队的事,也止住了。
因贾珣忽想到,胶东侯府应该就是坚定的帝党了,刘钊掌握了一支禁军,刘稼掌握了京营一部,刘和在陕西,未必没有渗透力量,掌握边军的目的。
而侯府姻亲,豪贵少,关系脉络清晰,也值得皇帝信任。
刘钦奇怪地看了眼贾珣,道:“珣弟果然有何难事,可别一个人硬抗,咱们是一家人。”
贾珣道:“二哥,我明白的。”
……
朔望朝会乃是成例,因大事议不成,小事不需议,渐渐便成了一种形式。
但却废不得,下官趁机见见上官,见见皇帝。
皇帝趁这个机会,认认人,各臣子将汇报之事皆已定,因此往往结束得都极快。
贾珣这个五品官,刚好够着上朝的门槛,开始还有点新鲜,来了两次之后,便各种请假,和诸位同僚学习了一回生病的一百种病因。
太和殿外的大广场上,站着许多和贾珣一样的低阶官员,当然,能站在这里,本身级别也不低了。
时不时有太监来传大殿里头谁谁奏了何事,也是一般的无聊。
对旁人身上的大事,自己大抵是觉得无聊的,而哪怕一点小事,只要切身了,便整个思绪都为之牵扯。
正当贾珣无聊之际,却被传入殿内问讯。
贾珣刚入内站定,许铎便道:“有朝臣议,让工厂接收一些难民,老夫以为,这难民失业,要价便宜,适当接收一些,于义有救亡之名,又有利可图,你也是办厂的,因此诸位大臣都想听听你的意见。”
贾珣向诸位大臣道:“下官位虽卑,却也有报国之心,然而不凑巧,近来粮价腾贵,即便如此,想多购些,也是不够的。”
又向乾德帝道:“陛下统御百官,百官以治万民,陛下以爵禄以养百官,百官却以奴隶养百姓,使民流离失所,酿成灾祸,又驱逐之,避之如瘟疫,有司当自任其责。”
百官对于这直言的呵斥还未及反驳。
贾珣又道,“臣一旦接收难民,粮食不继,将使工厂之良民复为难民,至于成贼成匪,因此臣不敢当此小仁,以害大义。”
便有一人呵斥道:“满朝诸公,竟只有你贾怀玉一个忠臣吗?”
“敢问大人是?”
许铎道:“此大司马,周尚书。”
贾珣施了一礼,原来是兵部尚书周步衡。
言道:“满朝诸公皆是陛下下忠臣,却鲜有这天下的忠臣。”
周步衡打断道:“不必饶舌了。”
姜显出列笑道:“周大人不必这么大火气,连孟子都说,民为贵,贾小友虽非科举之途得进,却也知圣人之道,纵有不是,也该指导一二,何必如此呵斥,倒好像咱们不让小子说话一样。”
周步衡并不回应,自回朝列中。
赵百川道:“大家再议一议,是否让难民入城,还是于城外接济?”
现补授了礼部侍郎的贾雨村出列道:“下官以为,由难民入城不妥,一则难以识别其身份,恐怕有匪徒混入其中,如城后若生乱,遗祸甚大,二则京师尚需要南方漕运方能足粮,难以容纳。”
“不如于城外开设粥棚接济,官僚勋贵之家,各量力出些救济银粮,引导难民就食于丰饶之地。”
贾雨村的议论得到了不少人的赞许。
刑部侍郎余始出列驳道:“京师天下之中,四海之望,不能担负责任,恐遥远之地,离心离德,此计大危,绝不可行。”
贾雨村道:“下官或有不周之处,请余侍郎在驳斥下官之余,能提出你的方案,也让下官有所改正。”
余始道:“这事说起来,也没什么难处,不过治标和治本罢了,治不了本,标也是治不好的,关键在于,为什么会出现难民,为什么才刚秋收,就有这么多人吃不上饭,被迫流离,难道都是天灾吗?恐怕不尽然吧。”
高芹道:“余侍郎不妨将话说清楚些。”
余始道:“高大人执掌户部这么些年,难道不明白,还要下官来讲明白吗?”
高芹冷笑道:“还是说明白些的好,圣人微言大义则可,我辈还是踏实些吧。”
余始厉声道:“就是因为有些人太肥了,减减肥,这问题就解决了。”
这炮开得,贾珣都有些佩服起他来了。
高芹笑道:“究竟是哪些人呢?”
余始冷笑道:“你高芹,就是最该减肥的。”
不待人反驳,余始道:“高尚书执掌户部以来,粮食越收越少,这边减赋,那里赈灾,结果越是减税,贼匪越来越多,越是赈灾,流民越来越多,高尚书难道就不该好生反省一下吗?”
高芹呵斥道:“这税收就这些,你还不知道原因,难道向皇子王孙,向为国朝殚精竭虑的诸位大人,向陛下收税吗?”
贾珣愣了半晌,心里嘀咕,这两人不会是陛下拉来唱双簧的吧。
紧接着的一句话让贾珣笃定了。
只听乾德帝笑道:“高尚书忠直之言!”
众臣皆看向御座上的乾德帝,只听道:“既然税收不够,总有些人没带好头,没想到竟是朕的不是,今日朝会之后,便让所有皇庄都足额交税,朕不能有这个特权。”
一时整个朝堂都噤声了,所有人都知道这句话的分量,原本只敢低着头看地的朝臣们,都偷瞧着御座上的皇帝。
在各种神色的打量中,乾德帝并不生气,也和他们一一对视着。
一个走形式的朔日朝会,讨论的是每年都会出现流民安置问题,却突然万炮齐发,震得大家伙脑子都嗡嗡的。
在短暂的反应后,高芹承担了乾德帝的角色,开始被朝臣的目光扫视,恨不得生剥了他。
一个暗示随之产生,在新政兴工商的口号下,出海派和保守派的对立过程中,一向维护士绅利益,帮助兼并土地的这位户部尚书,却站在了士绅的对立面,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样的改变,有多少朝臣已经被陛下收服,要走士绅一体纳粮这条路。
怀疑的种子在发芽,生长,随着新政的搅局,朝臣似乎不再是铁板一块了。
皇帝敢这样发声,那么一定有足够的力量去支持他,熟悉乾德帝的老臣没有谁敢轻视他。
因此,在乾德帝发声之后,场面颇为诡异。
没有一个人反对,也没有一个人应和。
相互之间对望着,都想从别人的眼神中,看到蛛丝马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