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钵兄弟今儿来这么早?”
今儿正是封爵宴,贾枚府上不似累世的贵族,没有太多的故旧亲戚,王子皇孙也未必来沾这热闹,却也拟定摆了三日席。
一大清早,刘巧兮和刘钵便坐一辆马车过来了。
“珣哥哥以后也是伯爷了,以后我承了爵也是伯爷,自然要给你面子了。”
“不怕你爹揍你。”
刘巧兮道:“可迷上做工了,你还说,只怕我爹先揍你了。”
贾珣道:“还有这一出,下次把你的发明带上,也给我瞧瞧。”
刘巧兮道:“你再怂恿他,不定挨多少打呢。”
贾珣道:“你得尊重你兄弟的乐趣。”
刘钵深以为然,道:“珣哥哥才是一等一的男子汉。”
“随你吧。”刘巧兮又问,“你不是有个亲卫,叫关晓河的,怎么不见?”
“他被皇上调去,升官了,你问他干嘛,春心动了?”
刘巧兮道:“我在考察,最近母亲一门心思琢磨着给我说亲,我不乐意那些个纨绔公子,决定自己物色一个。”
贾珣道:“大妹妹,我瞧着钵兄弟眼珠子咕噜咕噜直转,当心他告发你。”
刘钵当即骂道:“贾珣,别胡说,小人之心。”
“对对,我是小人之心。”又问,“大妹妹怎么考察起他来了,他上了年纪了。”
刘巧兮道:“一看就是假的,听说他最近打仗还立了功,我瞧着不是孬种,你给我相看相看,如何?”
“大妹妹倒是敢爱敢恨的,我却没见过他真容,你考察了几个了?”
刘巧兮道:“也就一二十个,这才第一轮呢。”
贾珣翻了翻白眼,原以为是个痴情种,结果是个海王类。
贾珣去了前面迎客,府上没有诰命往来,胶东侯府太夫人也没出席。
大多是贾枚的一些同僚,贾珣虽是宴席的正主,却没去凑热闹。
市易司的老同僚来,倒叙了会子旧。
许焦裁接了贾珣的位置,凌行反居其上,一跃成了副提举。
“你倒成了武职,将市易司的摊子留给咱们。”许焦裁道。
两人不过吃了口茶,也坐不住,便随意闲走着。
贾珣道:“这不正好让你们大展宏图?”
许焦裁道:“各方掣肘太多了,还没有最初势弱的时候痛快。”
“都讲均衡嘛。”
凌行道:“我却不觉得,老许就是太刚硬了,肮脏的存在,正是咱们成长的养分,你看那鲜花,不也要牛粪浇灌,才生得鲜艳吗?”
“那一颗耗子屎还坏了一锅汤呢。”
“许焦裁,你别不识抬举,若非本提举护着你,你早就不知贬到哪个穷山沟里去了。”
许焦裁冷嗤一声。
无言是最大的轻蔑。
许焦裁又对贾珣道:“我真的看不清,究竟是在往哪里走,有时候我觉得,或许也不会有答案了。”
贾珣道:“那就停下来,看看清楚,生命从来不是在寻找终点,因为终点就在那里,而是在寻找起点,迷茫或许只是尚未出发罢了。”
许焦裁道:“我就爱听你说没养分的话,下饭,可惜今儿个吃不了这顿饭了。”
“怎么了?”
“市易司的事要忙,专利的事,恐怕要变质了。”
贾珣问:“怎么回事?”
许焦裁叹道:“设立专利局之初,是为了鼓励创新,提高生产的,可专利局到底势力单薄,抵抗不了强买强卖,于是大量的专利被强族占据,越发挤压了小生产厂。”
凌行道:“老许看东西太片面了,反过来看,若是让豪族和豪族之间去抢,让传统的豪族向工业转变,不也是强大了这一力量吗?”
贾珣也判断不清走向,只道:“事在人为。”
两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晚些时候,兵马司的裘良、蒋子宁等人,新军的段秋、郑龚等人,都陆续来了,吃了两杯酒,不过闲话两句,便又着急离去。
薛蟠带着薛宝钗来得极早,一些姑娘家便由刘巧兮接待了,她倒一点不客气。
薛蟠见贾珣忙着,也不好去说闲话,便拉着贾宝玉去听戏,贾宝玉不能去姑娘那桌,自然是百无聊赖。
薛蟠却兴致勃勃,看着戏台,目不转睛,倒不是这情节多曲折婉转,而是戏子的身段妆容,合得其心。
其中有一个串戏公子,唤作柳湘莲。
因前次琪官的事挨了打,薛蟠可幸长了点记性,柳湘莲下戏后,便被薛蟠撺掇着宝玉邀过来,认识一番。
虽然有心抑制,但积习难改,话了一席,薛蟠也大略晓得了,其人原是理国公柳家的子弟,只如今落魄,素习游侠,好串风月戏文,更是几分心动。
另一边,柳湘莲一早便注意到这薛蟠心思颇异,至于不加掩饰,心里原已恶了,又闻其言辞渐轻薄起来,心下大怒。
只碍于原是封爵的宴席,又是得的贾枚的邀请,更不好坏了气氛。
心下暗道:换个地方,好叫他知道我的厉害!
两人同步漫谈,寻了个僻静处。
柳湘莲道:“这里却不好说太多话,我有个幽僻住所,就在出城几里路的地方,不如去那边,不管怎样都好。”
薛蟠闻言大喜,也忘了自己是和妹妹同来的,当即便辞了贾珣,说道:“有些私事急着去处理,改日再请伯爷个东道如何?”
贾珣听他说‘伯爷’这两个字,尤其僵硬,却觉得更有趣了,没太在意。
时间已经是申时,却说薛、柳二人,取了马便一路狂奔出城,柳湘莲在前,薛蟠紧跟在后,马跑得快,薛蟠并不怎么锻炼过,一阵颠簸之后,觉得好一阵恶心。
喊道:“好人儿,暂停一会子吧,我这身上都散架了。”
柳湘莲一直注意着薛蟠,见他果然不支,心下暗笑,便下马停在一座桥上,又系在河岸边的垂柳上。
薛蟠步履轻浮地跟上,也拴上马。
柳湘莲早就着了怒火,那由分说,趁着薛蟠不注意,对着后颈便是一拳,好似铁锤一般,薛蟠只觉得眼前一黑,金星直冒。
柳湘莲提溜过薛蟠,按在地上,对着脸又是一阵猛打,收着力气,里头不会大伤,面上已经是血肉模糊,好似果子铺。
薛蟠挣扎着要起来,却是不能,嘴里说道:“这两口子上床,本是两厢情愿的事,你要不肯,只说出来,何必假意哄我,又不由分说便打。”
“瞎了眼的东西,不认认你柳大爷,好生哀求,还敢说这起子话,打死你也无益,好给你个利害。”
又是两鞭子抽在薛蟠身上,衣衫褴褛,血肉乱迸。
吃了痛,醒了酒,一边咒骂不停,一边求饶连连。
忽然闻得群马奔腾之声,柳湘莲不料这时有人来,担心这薛家势大,若遇见这攀附势力之徒,免不得一番争斗,只好丢下薛蟠,牵马认蹬去了。
这边柳湘莲去了,来的马队自有任务,哪里看见被仍在臭水沟里的薛蟠。
等薛蟠撑着爬出水沟,上到岸边,好容易松了口气,却见四下荒凉,无有人迹,身上痛乏,也撑不住上马,一时无助,不知做何想。
一边暗恨湘莲,赌咒发誓要加倍奉还。
天色向晚。
黛玉见刘巧兮有些乏了,便道:“不如咱们也都回了,巧兮妹妹也累了一天了。”
刘巧兮也有心歇了,还有事要问问贾珣,也不回。
探春笑道:“以后可不就是该林姐姐忙了。”
正说话间,有小丫头来回,道:“荣国府的车驾已备好,老爷在等姑娘。”
探春道:“我可先走了,林姐姐今儿定是不回园子的了,宝姐姐同我一起吗?”
宝钗道:“一会子我哥哥送我,三妹妹先去吧。”
探春知她定要回家说事,也便自去了。
黛玉抿了抿嘴,要说又什么都没说。
探春走后,黛玉道:“宝姐姐的哥哥,可别是吃醉了酒,将姐姐忘这儿了。”
宝钗笑道:“果然忘了,我便往郡主府上去住一晚,却还去得?”
黛玉笑而不语,良久方道:“我那边不如这里宽敞,不如就在这边歇吧。”
宝钗忽地扑了过去,要拧黛玉的嘴,被她轻挪身子躲开了。
贾珣正从外间进来,见到两女相戏,一阵衣裙飘飞,暗香怡人。
宝钗见黛玉忽然不动了,一把抓住她,伸手在她脸颊拧了拧,道:“我倒是想在这里歇了,只怕你吃醋呢。”
黛玉笑着摇头,嘻嘻笑道:“我不吃醋,真的!”
还认真地瞪着眼睛点了点头。
宝钗觉得诧异,回头却见一副看好戏模样的贾珣。
身着御赐麒麟服,青冠玉簪,比之一二年前,又高大了几分,肩宽腰细,好一副端正的形象,却作玩世不恭之态,瞧着薛宝钗顿时羞臊得不行,夹在两人中间,动作不得。
“宝姐姐该和主人家说,我可做不得主。”
宝钗也不答,便问:“你怎么进后院来了。”
“大妹妹说人都走了,我便进来了,况且,我又不是没见过姑娘,倒也无事。”
宝钗闻言却想得远了,忽问:“我哥哥呢?”
贾珣直过去坐下,又道:“我记得前些时候,薛大哥说有些私事,便请辞了。”
黛玉笑道:“可果然是喝醉了,却没人接姐姐去,不如就在这里住一晚,明儿再走也不迟。”
贾珣吃不准黛玉的意思,笑道:“上年薛大哥来辽东,我送了他一座宅子,就在后面一条街,虽不算大,位置却不错,薛妹妹家里没人住吗?”
宝钗道:“他倒常去,我就去过一回,也没收拾过。”
“这便叫人去收拾便是了。”
说着便吩咐人去了。
又问:“林妹妹今晚就住郡主府上吗?”
黛玉点了点头。
晚霞中,人的面容开始镀上一层柔光,将人与人之间碰撞的最后一点棱角也抚摸的圆润。
习习凉风刬地而来,掀动贴肤的薄衫。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不断变换着心情,简单也推向复杂。
却只有虫鸣在宣告这良久的静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