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停的失魂落魄牵动了李莹的心,她拉住男友的手,张张嘴却不知道怎么安慰。
售票大姐也是于心不忍,仔细想想,说:
“你们先去汴京。机务段的人说,汴京到郑城的雪小,可能会通车。”
又说:
“只是可能,汴京没有始发火车,想坐火车不可能,公共汽车可能会跑。”
这话就像一剂强心针,王停急忙道谢:
“谢谢大姐,谢谢。”
兰县到汴京八十多里路,驴车一个小时能走40里。
雪地速度减半,按20里算,天亮之前能到汴京,到时候再坐汽车去郑城。
离开售票厅,来到驴车前,王停说:
“大哥,火车和汽车停了,送我去汴京吧。”
“啊?怎么送?”
这是明知故问,言外之意是不想送,他在装糊涂。
如果地上没雪他肯定送,毛驴有夜视能力,夜里能看见并避开路上的坑。
现在大雪封路,毛驴踩到雪下的坑会绊倒,会绊瘸驴腿,瘸腿的驴就是废物。
李莹听不出言外之意,说:
“大哥,别墨迹,赶紧送我们去汴京。”
李爱军闷着头抽烟,王停说:
“大哥,带莹莹回去,我自己去汴京。”
“你自己咋去?”李莹急了,说:
“没车咋去?跑着去吗?”
“大哥,你们回吧,路上小心。”王停转身离开,沿着公路向西走,汴京在兰县的西边。
雪夜送他来县城的李爱军已经仁至义尽,不能要求更多,人家又不欠他钱。
成年人的步行速度10公里每小时,雪夜减半,按5公里算,8个小时就能到汴京。
他不想等,想早一天到郑城,早一天化验猪血,早一天确定病毒。
早一天对症下药,就能少死几头猪,就能少赔几个钱。
走着走着感觉身后有人,猛回头,果然有人。
虽然看不清脸,却知道她是李莹,他说:
“跟你哥回家去,别跟着我。”
她停住脚步,低头不说话。
他继续走,几十步后又回头,大声说:
“回家,别给我添乱!”
他的语气更加生硬,她还是不说话,站在那低着头,浑身散发着倔强的气息。
如此走走停停三四次,他叹口气,说:
“来吧。”
“嗯。”
她欢快的跑过去,脚下一滑仰面摔倒。
幸亏地上雪厚,身上穿着棉衣,否则非把她的屁股摔两半。
两人手牵手向前走,王停让她跟着不是出于无奈,而是想给自己加一道保险。
譬如,踩到雪下的坑把腿绊折了,肯定会被活活冻死,有个伴就能捡条命。
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两人渐渐远离县城,直到再也看不到县城的灯火。
白茫茫的世界,没有一个人影,也没有一辆过路的汽车。
两个小时后出了一身汗,凉风突然袭来,李莹连打三个喷嚏,从书包里拿纸擦鼻子。
王停觉得不能再走了,李莹会感冒,这种情况下感冒太危险。
猪……
没有人重要,也不差这几个小时。
扭头看看四周,公路右边有个打谷场,堆着几个麦秸垛。
“莹莹,我们去睡觉。”
“不用了吧,我没事儿。”
“听我的。”
公路边是路沟,不知道有没有水,也不知道沟桥在哪。
沟桥就是把一根水泥管顺着河放,然后在上面填土,连接公路和农田。
他走到沟边,慢慢秃噜下去,沟里的雪竟然闷住了他的腰。
扭动身体在沟里摆动,就像老年座钟里的钟摆,用身体摆出一条路,说:
“下来吧。”
李莹也秃噜下来,王停把她推上岸。
她蹲下来拉住他的大衣,帮他爬上岸。
互相打打身上的雪,一步一个脚印来到打谷场,四只手拽麦秸垛上的麦秸。
麦秸是小麦除了麦穗以外的部分,农民伯伯打完麦子后会把秸秆堆成垛。
麦秸可以烧火做饭,可以喂牛喂马,还可以造纸。
秸秆垛被掏出个大洞,李莹先钻进去,王停后钻进去,把工具包放在洞口。
工具包里有两管猪血样本,洞里的温度高,他担心猪血变质后不能化验。
解开军大衣扣子,李莹钻进大衣李抱住他,他合住大衣包裹她。
洞里很暖和,李莹突然一笑,柔声说:
“五哥,还记得小时候我们睡打谷场的事吗?”
“嗯,忘了。”他对陈年旧事不感兴趣,对20岁之前的往事更不感兴趣,
“那我给你说说。”李莹兴致很浓,开始讲故事。
那年她六岁,放羊时丢了生产队的羊,怕挨打不敢回家,跑到了王家堡打谷场。
那年王停八岁,偷了家里的糖票和钱买大白兔奶糖,事发后老王拎起皮带要揍他。
他抱着奶糖跑路,夜里不敢回家,也躲在了打谷场。
小时候犯错不敢回家时,冬天就睡打谷场,夏天哪凉快哪待着。
那一天,两人也像现在一样,掏麦秸洞睡在一起。
他喂她大白兔奶糖,她给他讲故事,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
第二天被村民们找到,村长老李大发雷霆。
他没骂女儿李莹,而是把矛头对准老王:
“老王,俺闺女的清白被你家老五败坏了,你说这事儿咋整?”
把老王整懵逼了,俩孩子一个六岁一个八岁,能败坏啥清白?
李莹她妈一哭二闹三上吊,憋着坏把事情闹大,目的是逼着老王定娃娃亲。
当时的李莹也是一脸蒙脸沙,王停却是个小帅锅,让王停当女婿他们120分满意。
后来老王送给李家一提篮鸡蛋,就这样把娃娃亲定下了。
再后来王停18岁时,老王又给李家300元订媒钱,正式建立姻亲关系。
听完这个故事,王停说:
“早忘了,睡吧。”
忽然嘴唇一凉,四片嘴唇碰在一起,李莹鼻孔中热气喷在他脸上。
可惜李莹不会接吻,王停也不想教她。
四片嘴唇就这样贴了四分钟,王停说:
“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嗯?嫂子说亲嘴有甜味,怎么不甜呢?”
“因为我嘴臭。”
“嘻嘻……”
李莹把头埋在男友胸膛上,很快就睡着了。
王停睡不着,感染病毒的猪猪让他揪心。
又熬了半个小时,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迷迷糊糊之间,耳边响起怒吼:
“谁?干啥嘞?”
他蓦的睁眼,看见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手里拎着一把黑漆漆的大砍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