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守素和马世耀一进谷口便大为震惊,数百步外,李岩等人旌旗倒伏,人马匍地,四周全是明军的日月旗。
伏击?!一百多人伏击五百人?
还反过来包围五百人?
再一分辨,远处居然是一处沼泽地,二人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腹中升起,朱慈烺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居然每一拍都能打在关键点上,以身做饵将右参军引进沼泽地中!
“停!快停!”
党守素一边大吼一边勒住马缰,但后面的两千多骑兵视线被谷口阻挡,还在兀自催马往前冲。
后世的连环车祸往往就是这么造成的。此时的顺军骑队提前体验到了追尾的感觉,军阵瞬间便告瓦解,七荤八素地撞在了一起,闷哼惨叫声不绝于耳。
足足过了一袋烟的功夫,顺军的队伍才回过神来,各级军官开始大声点名收拢人马,向上级汇报情况。
党守素身为中营威武将军,成为此时的最高指挥官。
略一清点,中营和左营的两千五百名骑兵,已经全数冲进了谷口之中,撞成了一锅粥,但好在还没有出现太大的伤亡。
“整队!整队!”
党守素心知朱慈烺既然敢引他们进入这里,就必然还有后手,此时唯有赌一把原地列阵防守,毕竟明军只有一百多人,就算站着不动让他们砍,也还颇要费一些功夫。
先稳住阵脚,再派人回身探路,是此时最为稳妥的办法,否则以顺军此时的状态,一旦下令回撤,必然会成为一场溃逃。
至于右参军,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作为一支新生的军队,顺军的确训练有素。在各级军官的咆哮和马鞭下,顺军骑兵大部下马原地结阵,几十个断后的则拨转马头,小心翼翼地向着谷口摸去。
“砰砰砰!”
顺军骑兵刚刚摸出谷口,便引来一阵整齐的火铳声,丢下十几具尸体跑了回来,哇哇大叫:“有埋伏!有埋伏!外面至少有上千人!”
其实外面只有朱慈烺的八支合成小队,由孙应元亲自率领,顶天不过六百人,但这六百人将能找到的所有旗帜全部插在了地上,加上顺军士卒被伏击正在惊恐之中,成功唬住了顺军。
党守素心中一沉,妈的,明军什么时候冒出这么多人?!
他和马世耀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寒而栗之意。
二人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战将,自然再清楚不过,此地是兵法上百分百的绝地。
前有沼泽,大部队施展不开,贸然进入只会被污泥吞没。
后有山谷,窄窄的入口仅容数十骑并行,伏兵只要在谷口处放几排火铳手,就能轻轻松松地封堵退路。
为今之计只有一途,那就是一力降十会,硬冲!
古有楚霸王背水一战,士卒被置于绝地失去退路,绝望之中迸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此时此刻,得拼命了!
想罢,党守素将马刀一举,抱拳道:“马兄弟,老哥我带人冲阵,如果能冲出去最好,如果冲不出去,你就带剩下的人接着冲!”
军情如火,马世耀也不扭捏,说道:“好!”
“弟兄们,跟我冲啊!”党守素一夹马肚子便要带着人冲,却看到谷口处进来两员明军骑兵,皆打着白旗。
“大哥别急!你看!”马世耀惊呼道,指向沼泽地的方向。
党守素回过头来,看到两个少年也打着白旗从沼泽地中走来,不,不是少年,看身高和体型,说是男孩更加准确一些。
这是拿右参军李岩为筹码,投降来了?
骑兵速度快,当先来到顺军阵营之中,两员明军铁骑是极厉害的角色,走马缓缓步入顺军阵中,步伐丝毫不乱,脸不红气不喘,仿佛只是在进行一次惬意的春日远足。
哐啷!
几支长矛架住了他们的去路,一名顺军哨长大喝:“尔等狂徒!还不速速下马受死。”
其中一名穿着山文甲的骑将冷哼一声:“本将乃大明太子朱慈烺麾下参将孙应元,敢请贵军主将一叙!”
顺军士兵没放下长矛,反而在哨长的示意下上前一步,明晃晃的长矛尖几乎顶到了孙应元鼻子上。
“怎么?堂堂大顺精锐,连见面一叙的胆子都没有?”孙应元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扫视一眼四周的顺军,轻蔑一笑。
“放他们过来!咱还怕了他们不成!”
远远看到这一幕,党守素挥手示意手下放行,那名哨长只得恨恨地命令手下后退,孙应元拨马前行,所到之处,顺军如潮水一般向两边退开。
片刻功夫,孙应元来到党守素与马世耀跟前,他翻身下马,非常郑重地行了个礼。
朱慈烺反复交待过,让他一定要对顺军的指挥官以礼相待,这让他非常不理解。
双方打了十几年仗已是死仇,占上风的时候下狠手往死里打才是应当,为何费了这么大劲,布了这么复杂的一个局,把人围住了却要以礼相待?
但作为一个纯粹的军人,大明最为忠贞的守护者,孙应元一向秉持只听命令,不问原因的行事原则。
他直起腰来:“末将乃大明太子朱慈烺麾下参将孙应元,参见二位将军!”
党守素和马世耀有点摸不着头脑,这干啥来了?劝降?
还是马世耀先反应过来:“孙参将?呵呵,老熟人了,崇祯十三年信阳府大战,你我血战两天两夜,我一直以为你死在罗山了,没想到今天又见面了。”
孙应元拱拱手:“惭愧!末将当时在死人堆里躺了三天才醒过来,留了一口气逃回营中。”
二人目光相对,心有戚戚,罗山大战之惨烈实在是令人记忆犹新。
党守素打断了二人的追忆,问道:“孙参将是劝降来了?如是劝降则大可不必,我等虽被你围在谷中,但我大顺铁军如全力突围,想必你姓孙的还拦我不得。”
“而且北中国已尽入我大顺之手,就算没抓到朱慈烺,闯王也照样登基称帝,御极天下。”
“党将军误会了。”孙应元摆了摆手:“我只是替太子殿下带一句话来。”
“哦?什么话?”党守素问道。
“尔等真的要做那亲者痛、仇者快,将汉家江山让予建奴之手的蠢事,遗臭万年吗?”
党守素大怒道:“放你娘的狗屁,实话告诉你,闯王早有北上御虏的打算,近半年来征伐不断,部队需要休息,等整编完成,不日我军就将出关与建奴一决雌雄!”
孙应元摇了摇头:“殿下说了,你们不是建奴的对手。”他抬手指向沼泽方向,之间那两个男孩已经走到了跟前,正茫然失措地看向这边。
马世耀唤来两名亲兵,将那两个男孩带到跟前,两人皆是十一二岁的年纪,风尘仆仆,小脸上左一道右一道,都是污物。
“拜见定王殿下!永王殿下!”孙应元单膝跪地行礼。
党守素和马世耀这才反应过来,来人居然是崇祯帝的第三子朱慈炯,和第四子朱慈炤,二人更加摸不着头脑了,朱慈烺这是什么意思?
孙应元说出了此行的目的:“二位将军,目下我军俘获大顺右参军李岩,因此将定王、永王二位殿下送入顺军营内为质,敢情二位将军随我一起,面见我主一叙!”
原来是交换人质,这样不论是哪一方在谈判中发难,另一方都可以立刻杀掉人质。
这是朱慈烺表达诚意的举动,其实以目前的态势来说,明军占尽优势,完全可以不将定王永王送来。
党守素和马世耀对视一眼,心知朱慈烺是在表达善意,沉吟半晌,党守素问道:“如果我说不呢?”
孙应元面不改色:“那么尽可现在就杀了我等,然后与我军一决雌雄。”
“我大可以告诉二位,谷口处被我埋设了数十枚伏火霹雳炮,还有数百名火铳手严阵以待,就算是冲出去,贵军也将元气大伤。”
他眼中凶光一闪,指向谷口:“还有,一旦开战,我的人会立刻点燃狼烟,为附近的蒙古人指示位置,最后必然是玉石俱焚的结果。”
“看来,我们是无法拒绝了。”党守素长叹一声。
“自是如此。”孙应元目光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