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说话的语气寻常,可陆长盛却觉得再陌生不过。
他印象里小有际遇、中年失意的德叔,原来背后隐藏了这么多的故事,心思这么深沉。
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的修行,其实他早已察觉。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所以陆长盛只是怔怔的望着德叔。
原来自己修成引气法没有瞒过他,刚刚从屋门前经过只是最后的试探;
原来小心谋划的“生意”也被他看穿,只是一直配合着自己;
原来,德叔也是张家的人,他也知道修行的不少隐秘,他也有着自己的谋划;
原来,从始至终,两个人便没有真正的坦诚,都只是虚假的慈爱与关切。
原来如此,陆长盛如是想到。
“对。”
陆长盛短短一个字的回答,却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一个全新的、不加掩饰的、野心勃勃的张德展现在了陆长盛的面前。
“你承认了就好。长盛,破绽太多了。说来说去,你还是不了解这天下的修行者。
你以为天赋差些的,便只会画些平水符,所以你大胆的把这些符纸给了村里人。
企图以此欺骗我,让我以为你天赋平平,压根没学会那傀儡符。
可你算错了,长盛。真正的平庸之人,压根画不出来任何一张符纸。
有人看了那仙书二十年,一无所获。你以为张屠户真的只是这一年多接触了修行吗?
早年间,就有人给他了仙法,可结果呢?
庸者,一辈子不见仙门!”
张德的声音不大,落在陆长盛的耳朵里,却振聋发聩。
陆长盛没想到,自己的破绽原来这么明显,他以为自己已经掩盖的极好了。
“德叔,这又能证明什么呢?就算我会了平水符,证明我有些天赋,也不是一定能画出傀儡符吧。
再说了,您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承认这些呢?”
“交易结束之后,你屋子里的灯从未亮起过,你跟我说你是睡着了?
长盛,这些不重要,你只需要我知道你的实力就行了。
至于我想让你承认这些的原因,是因为我想教给你极为重要的一课,你踏上仙途的第一课!”
两人对视着,张德一字一句的说道:
“那就是,仙,是争来的。太过谨慎,反倒会成为你的制约。
我若是有你的实力,我只怕早就在修仙界闻名,闯出一番名声,拜取一位好师父了。
而你呢?你竟然只是在海湾村里做着贩盐的生意,很厉害吗?”
“能帮到村里人,我觉得已经很厉害了。”
全然没想到陆长盛会来上这么一句,张德惊异的盯着陆长盛,想要看出这番话到底是不是真心。
坦诚的目光,真诚的语气,都在证明着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
“你倒是特殊!”
张德由衷的感慨道,可随即他就扔出了一张纸,怒声道:
“那这个呢!”
接过那张纸,陆长盛只是瞥了一眼,便无法保持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纸上画的是个人,长相陆长盛有五六分熟悉,他认出了那是谁。
那位仙师,那位杀死他父母的仙师。
血红再度覆盖住陆长盛的双眼,清明再难维继。
陆长盛并无回应,张德也不在意。
他知道陆长盛已经认出来了,所以自顾自的说道:
“这仙师画像是我当初画的,你可以借此打听。只是,一心谨慎,你又该拿这仙师怎么办呢?”
“德叔,你究竟想要什么?”
一番话下来,陆长盛已经愈发摸不透张德的目的了。
“我只想你能好好的走在仙路上,走的比谁都远,走的比谁都高。
望子成龙,那我,便希望你成那仙!”
说完,张德便走了,留下了沉默的陆长盛。
海水冲刷他赤着的脚,带来清凉,血红退下,只听到陆长盛喃喃自语:
“德叔,真的吗?”
……
张德走回家的路上,心神舒爽,他已经很多年没这么舒服过了。
他已经埋下了种子。
一颗在仙路上争锋的天才种子。
他相信,陆长盛会改变的,会变得不在谨慎,会变得擅争,会变得像一个真正的“仙人”。
兴奋的他走的有些快,一瘸一瘸的。
路过张屠户的家时,他脸上浮现起一丝不屑,但很快就消失不见。
回到屋中,张德上好门栓,来到院子的大树下。
他从怀里拿出一张符纸,用力塞进树皮的一处大裂缝处,灵气微微波动。
一个半人高的树洞出现了。
显然,遮蔽这树洞的是极高明的阵法,符纸便是“开门”的钥匙。
张德弯腰钻进了树洞,随后洞口立刻消失不见,塞入树皮的符纸也不见踪影。
树洞内另有乾坤,规模大小与树干粗细完全不相符。
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才刚好照亮了整个“树洞”。
严格说来,这里已经算不得树洞。
半人高的洞口内,却是两人高的空间,四周摆上了几张长桌。
有一张桌上放的净是些符纸,其余几张则是些不知名的材料。
最吸引人注意力的,却是一张横架着一柄长剑的桌子。
桌子本身并不特殊,上面的长剑却是极为耀眼。
超乎一般长度的剑身,简洁而散着灵光的花纹,雕刻着龙首的剑格,以及带着岁月气息的剑把。
一言概之,此剑非凡物。
单独摆在一张桌子上,已经足以证明它的特殊了。
张德走上前,轻轻的抚摸着剑刃,指尖在利刃上停留,微微的刺痛传来,微不可闻的声音响起:
“为了你,我可是付出了太多。”
忽然,张德站在了原地,身体僵直。
……
“砰砰砰”的敲门声响起,张德从里屋和衣跑出,边跑边嚷道:
“来了来了。谁啊?大晚上还来找我。”
门开了,门外的是陆长盛,他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一番,说道:
“德叔,我还是有些不明白,您为何又要告诉张屠户那些事呢?这和您要教导我的有什么关系呢?”
“张家就是最好的磨刀石,你应该学习和它博弈,和它争夺仙缘。”
张德煞有其事的说着,陆长盛问了两句就也离开了。
前者回了屋内的床上,躺下便一动不动。
后者走回家中,衣服都没脱,躺上了床,也是一动不动。
树洞里,张德睁开了眼。
暗室中,陆长盛睁开了眼。
“没问题,这怎么可能?”
“长盛这是做什么?”
疑问的自语在两处同时响起。
……
另一边,清宁城,道观。
白玉道人结束了白天的辛劳,继续了晚上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