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宅正堂内,苏鹤离开后约莫半个时辰,御史中丞王鉷便登门造访。
王鉷此来一则是表达对李林甫的忠心,二则也想试探一下右相的口风,对于今日之事,究竟如何料理为上。
“李相,二郎他酒后无德,失礼妄为,皆下官管教不严所致,请李相将臣贬谪,以赎臣弟今日之罪。”
李林甫却毫不在意王焊的失态之举,摆摆手示意王鉷起身,并无追究之意。
王鉷见状,心里安定了大半。
说来也是,李林甫好不容易才将王鉷推到御史中丞的位置,正要助其更进一步拿下御史大夫之职,怎么可能因为这样一件小事而令下属寒心。
唯有掌控了御史台,手握监察百官之权,李林甫才算是彻底拿捏了大乾文官。
后面,就能够腾开手,去收拾一些不听话的武官们了……
王鉷挺起身来,试探地问道:
“李相,莫非那苏鹤不愿俯首效忠?”
李林甫笑道:
“江湖闲散惯了的人,岂会一朝改性。”
“况且他一进京城,就面见天子升任六品官位,难免有些自傲,哪里愿意轻易向他人俯首。”
“那李相是要……”
李林甫手指轻轻叩着茶盖,眼睛瞟向隔壁的偃月堂,缓缓道:
“此人底细我已尽知,在陛下还在潜邸时就曾与陈玄礼相识,在京城有些旧交根基,如今又圣意正浓,不必过多理会,只当他不存在就是。”
“若他不识时务阻挠我等定下的政策,一个区区六品,也轮不到我进偃月堂……”
王鉷在一旁听着,心底有些发寒。
一旦李林甫为了某个人亲自进入偃月堂深思熟虑,那就代表,这个人即将家破人亡了。
……
东市街头,苏鹤和公孙莹两人结伴而行,漫无目的地逛着,相互述说这些年来的经历和故事。
“没想到你离开了云梦,没有师长指点,也能突破到内视境大成,果然是天资绝佳之人。”
苏鹤不矜不伐地笑道:
“哪里,我不过近日才突破至大成境界,听闻师姐早在开元年间就破境内视了,还成为云梦宗的内门长老,着实令人钦佩。”
听着苏鹤的夸耀之词,公孙莹摇摇头道:
“我跟你怎么能比,我老师这一脉的雷雪剑道,修炼时直接略过了炼皮境,自然修行速度更快,但若是同境界交手,就会暴露出根基不牢的弊端来。”
“我观师姐的西河剑器,武技已臻化境,纵然气血稍弱,亦可凭剑法取胜。”
两人正有说有笑间,不知为何,一队京兆府执刀冲了过来,将两人团团围定。
执刀们个个凶神恶煞,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苏鹤有些奇怪,但他一眼就看出这些执刀不过是炼皮境的武者,也没放在心上,静静等着对方发话。
东市的百姓商贾们都兴致勃勃地站在外面围观。
下一刻,现任京兆府司法参军高莽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鼻子朝天哼了一声,大声问道:
“哪个是伤了户部王郎中的新任工部员外郎?殴打朝廷命官,跟我们走一趟吧!”
原来是王焊在芙蓉园被苏鹤揍了一顿后,觉得颜面尽失,心怀愤懑,便以兄长的关系请京兆府令尹喝了顿酒,用一千贯钱的贿赂,买苏鹤下狱三日。
京兆府令尹欣然同意,于是回衙后,立刻命法曹的人将苏鹤抓回来,严刑拷打。
此刻,王焊就躲在人群之中,眼看着苏鹤就要被带走,兴奋不已。
若是苏鹤不敢反抗乖乖被押入法曹刑房,那诸般酷刑有够他受的!但如若苏鹤当场拘捕,那更是合了王焊的意,正好让苏鹤身上多添几条罪名。
无论怎样,王焊都能狠狠地出一口恶气。
然而,当苏鹤看清楚对面来人的脸时,神情变得有些古怪,有些不敢确定地问道:
“小高?”
高莽一愣,好家伙,哪个不怕死的敢当街这么称呼他?于是扭头看去。
一看到苏鹤那张与三十多年前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脸庞,高莽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怔怔道:
“……苏参军?”
身边的执刀和衙役们都奇怪地看向高莽,这里明明只有高莽一个司法参军,哪里又蹦跶出一个六曹参军来?
而苏鹤也终于确定下来,眼前之人,正是当年他担任长安县尉时分管的长安法曹参军,高莽,后来随他一起去了京兆府。
三十多年过去,高莽也升官了,虽然还只是个七品小官。
两人难得于此相逢,高莽却来不及叙故交之情,神色担忧道:
“参军回京,如何又得罪了令尹,是他命我等前来抓参军回去,还说至少要关押三日,才能放走。”
苏鹤一听就明白了,当即向四处顾看起来,寻找着什么人。
什么京兆府令尹,他刚刚进京,也就和王焊发生过冲突,定是王焊搞的鬼。
王焊听得高莽和苏鹤这两人居然认识,不由得暗骂失策,又见苏鹤仰着头四处张望,连忙缩下身子躲避着对方的视线。
可惜苏鹤眼尖,一眼就在人群中发现了他,几步走上前来,单臂像捉小鸡崽儿似的将其拎了起来,笑道:
“王郎中,躲在这里作何?”
王焊心知事已败露,恰逢脸上的伤隐隐作痛,畏惧苏鹤又动手打他,连忙讨饶道:
“苏郎君,是我鬼迷心窍,执迷不悟,求苏郎君饶了我这一回吧……”
苏鹤淡淡道:
“本来饶过一个不识好歹的蠢货也没什么,可你今日两番打扰我与公孙师姐相会,着实可恶。”
“若不给你点儿教训,京城内外都以为我苏鹤是那任由恶人揉捏的儒雅之人了。”
“今日权且留手,你须记得,此后再不得来骚扰我公孙师姐,否则就按你在芙蓉园所说,废你一手一腿!”
说完,苏鹤也不管对方的哭求,一脚就将王焊踹飞了出去,俄而坠落下来砸到一家酒楼,发出阵阵惨叫。
苏鹤这一脚看似吓人,实则脚下控制着力度,极有分寸,只会令王焊痛上几日,却不会伤残。
一旁,公孙莹取出一张五百贯的飞票,递给了高莽,开口道:
“我师弟脚下没轻没重,误砸了那家酒楼,劳烦高参军替我二人把这飞票送去,若数额不够,尽管打发人来亨运钱庄找我。”
高莽也是极为崇拜公孙大娘剑舞的人,此刻得了佳人吩咐,喜上眉梢地跟苏鹤道别,领着衙役执刀们退去。
不远处,一位目睹了前因后果的中年儒生对苏鹤的言行颇为欣赏,上前称赞道:
“王鉷王焊兄弟二人,借右相李林甫之名横行街市已久,今日这位郎君所为,实在令人大快人心啊!”
苏鹤见来人气质温雅,其貌不凡,便拱手问道:
“郎君谬赞了,敢问郎君姓字?”
杜甫回礼笑道:
“某乃襄阳人氏,家父为修文馆直学士杜审言,名甫,字子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