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与杜甫醉酒一叙后,后面的几天苏鹤都在通过杜子美的一些人脉关系结交不少寒门子弟。
这些人大多都是自负才高者,因此才敢来京城应试,苏鹤交好他们,也是想在关键时刻多一分助力。
譬如,若他和上官婉儿侥幸真的做到了肃清朝中弊病和奸臣,总要有人来维持帝国的运转,那个时候,这些寒门儒生和修文馆学士的子侄们就有了用武之地。
同时,他也没有忘记每日都去亨运钱庄与公孙莹切磋武技。
公孙莹结合师门雷雪剑道而自创的西河剑器,的确有独到之处,苏鹤与她交流了数日,两人剑法均有长足进展。
……
这一日,李隆基难得从温柔乡里爬出来,在兴庆宫大同殿内召集百官议事。
皇帝刚刚坐定,御史中丞王鉷就出列奏报称:
“启禀陛下,董延光将军率军攻打石堡城不利,乃上表请罪。”
石堡城,乃是吐蕃蛮族军中边城,位于湟水河谷与青海湖的东南方向,是吐蕃和大乾帝国分界线上的关冲要地。
吐蕃据此险要,来去自如,多年来在两国边境地区频繁劫掠,得手后即退回石堡城内,当驻守在鄯州的临洮军匆匆赶来时,已是徒劳无功。
也正因如此,自开元十七年以来,大乾与吐蕃在针对石堡城的归属上大大小小约有百余场战役,其间,石堡城数次易手,但如今还是在吐蕃蛮族的掌控之中。
去岁,王忠嗣引军与吐蕃多次交战,接连大胜,并用策讨伐了原迁居在沙州墨离军的吐谷浑部,虏其全部而归,吐蕃蛮族大伤元气。
前线的捷报不断传入京师,这使得头脑有些发热的李隆基心血来潮,产生了一个想法。
他想令大乾边军再度攻占石堡城。
石堡城一旦被大乾帝国得手,那么就会如开元十七年时那样,“自是河、陇诸军游弈拓地千余里”,可以大大遏制吐蕃蛮族在边境的烧杀抢掠。
想法虽好,但当李隆基兴致冲冲地在朝堂上提出来时,久居边境、深知吐蕃虚实的王忠嗣当即就给他泼了一瓢冷水。
王忠嗣上言道:
“石堡险固,吐蕃举国守之,今顿兵其下,费士卒数万人不能克;臣恐所得不如所亡,不如且厉兵秣马,俟其有衅,然后取之。”
这番话使得玄宗皇帝甚是不快,恰逢将军董延光主动请缨带兵攻取石堡城,皇帝当即下令由董延光率军出征,又命王忠嗣分兵助之。
王忠嗣不得已而奉诏,但董延光的一应要求,王忠嗣却不尽其所欲,董延光为此怨恨不已。
时任河西兵马使的李光弼得知后,连忙言于忠嗣劝告曰:
“大夫以爱士卒之故,不欲成延光之功,虽迫于制书,实夺其谋也。何以知之?今以数万众授之而不立重赏,士卒安肯为之尽力乎!”
“然夺石堡城乃天子意也,彼无功,必归罪于大夫。大夫军府充,何爱数万段帛不以杜其谗口乎!”
王忠嗣却慨然答道:
“今以数万之众争一城,得之未足以制敌,不得亦无害于国,故忠嗣不欲为之。”
“忠嗣今受责天子,不过以金吾、羽林一将军归宿卫,其次不过黔中上佐;忠嗣岂以数万人之命易一官乎!李将军,子诚爱我矣,然吾志决矣,子勿复言。”
李光弼听后,叹息道:“我诚恐因君被责罚而遭受连累,故不敢不言。今大夫能行古人之事,非光弼所及也。”随即恭敬地退出,不再多言。
时间回到当下,当李隆基皱着眉打开董延光上表的奏折后,目露怒色,气得呼吸急促起来。
原来,董延光此封奏疏名义上是请罪,实则通篇都在说王忠嗣阻挠军计,延缓出兵,导致徒劳无功,将过错全甩到了王忠嗣身上。
由于之前王忠嗣就反对攻打石堡城,又口称一旦用兵必将折损数万军士,加之如今战事失利的结局果如他所料,这一切都导致李隆基又悔又恨、又惭又怒,产生了昔日“袁绍杀田丰”的那种心理。
所以,皇帝十分自然地“忽视”了这封奏疏上明显的漏洞,并没有将董、王二人召回京都详细询问,而是直接听信了奏疏上的话,左手用力地一拍御案,大怒道:
“岂有此理,王忠嗣竟敢阳奉阴违,不遵旨意,害死多少边军将士,朕恨不得杀之以谢天下!”
殿上,六部百官最前方,右相李林甫闭目养神,不发一语,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毫无干系。
然而用不着李林甫亲自开口,他的党羽们就纷纷出列陈述王忠嗣的各种罪过,其中,以近日才入京述职的济阳别驾魏林的话最为令人战栗。
“陛下,臣任朔州刺史时,曾听闻王忠嗣自言曰:‘我幼养宫中,与忠王相爱狎’,彼欲拥兵以尊奉太子久矣。”
这一番话出口,偌大的大殿内顿时噤若寒蝉,凝固无声。
任何皇帝,都把与太子结党视为绝对的逆鳞,魏林这是直接把王忠嗣往死路上逼啊!
而百官们都心知肚明,魏林背后,真正操纵这一切的,是右相李林甫。
龙椅之上,原本暴怒的李隆基呼吸却缓了下来,眼神冰冷,嘴角甚至流露出一丝笑意。
高力士距离皇帝最近,能够感受到这位帝王平静的外表下蕴含着的滔天杀机,不由得对王忠嗣心生担忧。
良久,皇帝缓缓开口:
“征王忠嗣入朝,交付御史台、中书省与门下省三司共同审问。”
三司官员连忙领命接旨。
一旁,李林甫终于睁开了眼睛,目光中满是诡计得逞的得意,心中满意不已。
此前,天宝三载时,王忠嗣就因灭突厥蛮族之大功,得封清源县公。
后来,因其屡番破敌制胜,开疆拓土,王忠嗣由此担任西平郡太守、判武威郡事。
去岁,王忠嗣更是以一人之身,独揽河西、陇右、朔方、河东四镇节度使事,佩带四种将印,控制数万里边境,劲兵重镇,尽归其掌握。
这等权势荣耀,自大乾开国以来,前无古人。
但王嗣忠声名官位的一路攀升,令身为右相的李林甫深感不安。
李林甫嫉贤妒能,最忌惮旁人威胁到他的相位,因此精心与其党羽长达一年之久的设计谋划,终于构陷成功。
只要王忠嗣回京,必败无疑。
除非他敢抗旨不遵,原地起兵反叛,但李林甫深知王忠嗣乃忠义之士,绝不会这样做,况且,有崇玄署在长安,谁能打得进来?
李林甫这边志得意满之际,皇帝也正烦躁地准备宣布退朝回宫享乐,
却听得一个年青的声音传来:
“陛下,董延光将军这封奏疏有问题,臣请为陛下一一解之。”
皇帝和李林甫同时皱眉抬眼望去,只见大殿之上,一个身着六品四旒纁裳青衣官服,头戴一梁进贤冠的青年男子昂首挺立,表情平和地抬头直视着皇帝李隆基。
正是苏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