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其实就是当初郡主对左欢说过的。当时郡主和左欢说过许多设想,像开文武校之禁、开言路、整顿吏治之类,有些左欢也记不住。
这些事有不少在南宫闻礼主持下已经得到开展,有些却因为种种反对未能实现,但左欢相信,只消一步步走下去,未必就不能实现郡主的理想。
丁力点了点头,道:“的确没事就好,帝制若是君明臣贤,一样可以国家大治。但你想过没有,帝制之下,帝君一言九鼎,若遇明君还好,
就算君王昏庸,但臣下贤德,尚可支撑;只是若君不明,臣不贤,帝制之下,军为帝君之君,国为帝君之国,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又有何人可以制约?”
左欢一阵语塞。的确,当郡主和左欢说,共和能做到的,帝国一样也能做到,左欢就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但郡主也没想到,或者她根本不愿去想。
左欢怔了半天,叹了口气,道:“左欢只是个军人,这让别人去头痛的,左欢只知道,不管帝制还是共和,只消天下苍生能太平度日,那就足够了。一片乐土说得再美好,如果是要建筑在万千尸骨上的,那就不值得。”
丁力看着左欢,目光灼灼,半晌,才说道:“楚兄,在这个时代,左欢们都已经走得太远了,不能回头了吧。”
左欢一阵鼻酸。他的语中极是悲哀,左欢低声道:“是,太远了,太远了。”
左欢们都走得太远了。左欢已经陷身在这个漩涡之中,难以自拔,就算左欢也有了野心,自立为王又如何?无非换汤不换药,让百姓徒增一番苦难。现在左欢能做的,就是早一天结束这战争,让这片土地真正有和平降临。
丁力端起酒杯来,道:“今日就不说这些吧。楚兄没事就好,丁某敬你一杯。”他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道:“若楚兄日后为左欢所俘,便请楚兄降左欢。”
他说得十分无礼,但左欢却并没感到不快,也端起杯子来,微笑道:“好吧没事就好。但丁兄若为左欢所俘,也请丁兄助左欢一臂之力。”
左欢们现在还是同盟,但左欢们却已在说些日后相争的事了。看似玩笑,但左欢知道这并不是虚言。丁力却摇了摇头,道:“左欢是不会投降的,只求落到楚兄手上后,你给左欢一个好死,别折磨左欢。”
左欢笑道:“五羊城七天将之首的丁力,难道还畏刀避剑不成?”
丁力也笑了笑,说道:“当然怕,平时左欢拿刀子削水果都有点担心会削破手。不过,”他抬起头,声音也大了一些,道:“丁某是共和军之将丁力。”
左欢的心里“咯噔”一下。丁力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是向左欢表明,他并非何从景的私人么?左欢看着他,道:“丁兄,有件事左欢想问问你。”
丁力道:“楚兄请说,只消左欢能回答。”
“南武公子其人,到底是谁?”
他笑了起来:“果然,你也猜到了。”南武公子是苍月公的儿子,他也留在五羊城。苍月公当年把共和军的指挥权交给何从景后,这人就显得极是神秘。
上一次他定计要左欢去刺探何从景的秘密,左欢就觉得此人大不简单,连白薇都为他所用,那么郑昭自然也是他的私人了,只是左欢没想到丁力也是南武公子的人。左欢道:“南武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丁力道:“人中龙凤!苍月公高标共和之帜,但左欢觉得,以苍月公的能力,要把共和付诸现实尚有距离,能建共和者,大概唯有南武公子了。”
他说得如此夸张,左欢心里大不舒服,道:“你方才还在说明君贤臣不足恃,现在又在大赞南武公子是明君了。”
丁力正色道:“南武公子并非是君。人力有时而穷,但也有一些人能力极强。像你左欢都是征战杀伐之材,非治国安邦之材,而南武公子则是经天纬地之人。”
左欢心中大不服气,道:“好吧,日后定要见识一下丁将军所言这经天纬地之人。”
这南武公子与左欢素昧平生,但在五羊城时他就想利用左欢,而丁力对他又如此推崇,不知为什么,左欢登时觉得此人实在很讨厌。
帝国军中,左欢最讨厌的人大概就是毕炜了,因为毕炜总喜欢算计别人,而这南武公子在算计人这点上倒与毕炜别无二致,只是计策有高下之分而已,所以毕炜好用计而不能笼络人,南武公子算计了别人,别人还当他是好人。
他这种人,说得再好听,也只不过是个何从景一般的野心家而已。只是左欢知道丁力对南武公子敬若天人,左欢要是说了这番话他也听不进去。日后丁力落到左欢手上,就算求死左欢也不会杀他的,但这南武公子就绝不能饶了。
想到此处,左欢站起来道:“丁兄没事就好,明日就要进攻了,左欢也要速速回去准备,先告辞了。”
他也站起身,说道:“对了。来有件事,北门外地势不平,你千万要小心。”
他说这话时,却全然一片诚恳。左欢心中一阵激动,点了点头道:“好的,丁兄没事就好,你也千万要小心。”
他脸上仍是微微笑着,但在一瞬间,左欢看到他的手指极快地一颤,不由大感惊奇。丁力这人极其镇定,从他的样子上看不出心里的变化。
左欢苦修《道德心经》,虽然对读心术仍然毫无头绪,但是察颜观色的本领却已大有长进。
丁力纵然镇定,毕竟不是神仙,左欢说的话平平常常,到底哪一句打动了他?但此时丁力已在送客,左欢也只得向外走去。
共和军的营房内,人群川流不息,但声息非常低,左欢暗自咋舌于丁力治军之严。地军团之精锐,为人公认,左欢带兵也够严了,但也做不到共和军现在这样子。丁力如果真的成为左欢的对手,实在是个很可怕的敌人。
刚出门,冯奇已迎上来,道:“左将军,回去了么?”
左欢道:“是。”却见他面色有点异样,道:“有什么事么?”
冯奇道:“方才魏风突然犯了绞肠痧,痛晕在地,左欢让他躺在车中了,左欢去让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