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围观之人多是些衣着粗布,面黄肌瘦的地方人,大多是从附近村县而来,到州城里寻工干活,或是置办物件,兜售土产,鲜有穿着鲜亮之人。
江宁上前一瞧,只见那人群包围的中间,除了那锦绣华服的年轻男子外,还有三名少年一名少女,皮肤黝黑,穿着粗布衫和藤鞋,正和自己父母依依不舍地分别。
所聊的内容,大多是父母在叮嘱跟着仙师修行要能吃苦,孩子们听着,也不说话,眼睛里攒着泪光,只是哽咽着点头,浑身紧张颤抖。
等吩咐得差不多了,锦绣华服的年轻男子笑着取出钱袋,给那些孩子的父母一家拿了十两银子做安家费,又取出契纸让签字画押。
这些地方人大多靠耕种为生,一年的收入不过三十五石,汇算为银两才三两多点,只够勉强养活一家老小。
眼看这仙师出手阔绰,有一家送出了一儿一女,足足拿了二十两银子,周围投来不少羡慕嫉妒的目光。
一些被仙师摸过根骨不合格的孩子垂头丧气地低着头,被自家父母掐着胳膊骂没出息。
那锦绣华服的年轻男子在此已逗留了许久,见时候差不多了,便笑道:
“既然没有合适的适龄之人了,那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可以散了。”
说罢,他掐灭黄符,一抬手,自有一股微风将人群往后推。
那些地方人见到仙师施法驱逐,纷纷面露敬畏,不敢逗留,远远地就散去了。
江宁看着这场景,怎么琢磨也不对劲。
周围也有一些挎刀佩剑,满身江湖气概的武夫路过时投来目光,大多都是鄙夷和不屑,尤其是那些小摊小贩更是连连摇头,直呼可怜。
江宁思索着,走近一个摆地摊的小贩,给了一两银子问道:
“我看刚才那仙师招收门人弟子,怎么周围的目光好像不太对劲?”
那小贩年轻,不过二十来岁,生得市侩,摆个古玩摊专蒙外地人,拿了银子后咬了咬,眉开眼笑道:
“小道爷是刚来宕州城吧,不知道也难怪,那是刚才招人的是宕州城外清源宗的仙师,说是招收门人弟子,其实是在找合适的丹炉修行呢。”
江宁闻言一怔,问道:
“什么是丹炉?”
那小贩笑道:
“看来小道爷还是正道修行中人,这丹炉啊,就是拿年轻的男女吸气,具体说法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吸什么阴阳之气,吸了之后就能长修为道行,那清源宗老宗主清源道人活了七百多年,前朝的时候就开始干这个勾当了,在宕州城里不算是什么秘密,连城里的小孩也知道。”
江宁闻言一惊,说道:
“这官府不管吗?”
小贩摇头道:
“官府也不好管啊,那清源道人这些年来斩妖除魔,也干了些功绩,再加上清源宗的仙师们吸人也不吸死,留个半条命,半死不活的,这辈子就算毁了,下不了地,干不了活,能活过二十岁就算是老天保佑了。”
江宁却是没曾想还有这样的事情,又问道:
“那些孩子的父母不知道吗?”
小贩的回答却是让他沉默了,那小贩答道:
“知道啊,但又有什么法子,那都是附近县里村里的小地方人,靠耕种为生,再加上今年收成不好,一家老小都快养不活了,家里孩子又多,送出一两个换些银两,也能让日子好过些。”
江宁哑口无言,听完后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这种你情我愿的事情,除了听来觉得心里不痛快外,又能做些什么?
现在就去要回那四个孩子?
以什么身份?以什么理由?
就算他蛮横不讲理一些,当然可以做到,但那又能怎样?
那些孩子的父母会感谢他吗?
他救得了这四个孩子,他能救得了别人吗?
江宁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莫大的无力感,如果他此时是个平庸的凡人也就算了,偏偏这一连串的际遇让他获得了平凡人难以企及的力量。
他以前只觉得好好修行,利用好自身的优势,赚些钱财,度过那什么劫难,然后潇洒过一生就好了。
现在看起来,似乎没那么简单。
这样想着,他心里好像堵着一口郁气,难以宣泄,忽然有些理解唐僧为什么要西行求经了,又想,换作是三藏法师,他又会怎么做?
这些问题想不明白,也说不清楚。
他望着这繁华的州城,红灯碉楼,人来人往,忽然间只觉得很寂寞。
好像回到了那一天清早,他迷迷糊糊地从床边醒来,如往常一般给母亲端来尿盆,坐在病床前叫了母亲许久,都没有得到回应。
虽然预想过无数个这样的时刻,但他其实从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只是张着嘴,两眼无神,心里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感受,既没有号啕大哭,也没有竭力大喊,只是呆呆地坐着,觉得很寂寞。
江宁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大街上,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
羽衣心情总算是舒缓了许多。
许久没有进州城,她与苏怀柔走走逛逛,女红,丝绸,饰品……一路上,沿街的商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很快两人便拧着大包小包地准备打道回府。
走在回去的路上,她也想通了。
此次出门历练,她本就是陪着苏怀柔走一趟凡间,待到事毕后,就要带着苏怀柔返回门中修行,那江宁兴许一辈子也不会再碰见了,有什么好往心里去的。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苏怀柔提议让她与江宁晚些时候好好聊一聊,她也欣然接受了,却在快走到酒楼时,羽衣察觉了不对劲。
那沿街的行人,忽地一下少了许多,本该是热热闹闹的市井街区,关门闭户,冷清了下来。
打前方走来两人,一名穿着金边锦绣华服的老者,鹰钩鼻,弯长白眉,一名穿着银边锦绣华服的中年男子,样貌板正,眉宇间透露着一丝骄纵戾气。
那老者走上前来,拱手说道:
“在下乃清源宗清源道人,数月前曾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不知姑娘是否记得?”
这番话是对苏怀柔所说的。
羽衣望着这突然出现的二人,心生不详,忽地回想起在几个月前出城时,曾与一行穿着同样锦绣华服的炼气者擦肩而过,难道是当时被他们发现了苏怀柔是先天道体?
她琢磨着,便说道:
“我乃道家正统丹鼎派弟子,这位姑娘乃是我师门中人,还望阁下知晓,不要为难。”
老者闻言笑道:
“既然是你师门中人,为何至今还未修行,小友就不要信口开河了。”
那名银边锦绣华服的中年男子却是冷声道:
“什么道家正统,区区炼气十层不知天高地厚,你可知我等师徒苦等了数月,就是见这小女子与我师门有缘,要让她拜入我门中修行,这乃是她的福缘,你这闲杂之人快快退下,休做阻碍,否则别怪我出手无情。”
羽衣眼见报出了师门,那二人依旧无动于衷,便知他二人恐怕早做好了谋划,心知多说无益,默默拔出法剑,取出符纸,准备应对。
那老者眼见如此,满脸笑意,又说道:
“如此一看,小友你也与我门中有缘,何不一同前往修行?”
这番话一出,羽衣心中顿生恼怒,登时便甩出黄符,化作烈火,抛向了那师徒二人。
老者见状也不急,伸出五指掐拿,徒手熄灭了烈火,吩咐道:
“动手吧,动作快些,别引起注意。”
那中年男子点头答应,脸上浮现扭曲笑容,瞬间欺身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