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府,冀宁道.城隍庙。
五更天到来,庙中俩人对望一眼。沈柯取出画笔,将夜游神驭使食气术、从民间引来的诸多香火之力,绑到笔头之上:“夜兄,替我护法!”
“好,还请沈老弟全力施为!”
夜游神语罢,让自身灵体重新和无头法相融合,沉寂多年的香火之力轰然运转,诸多敕文以及古朴符篆,眨眼遍布全身!
“遍体裂纹,怕是五脏六腑也多有损毁...不过沈某自知修为低微,无法为你根治;便以赤心为引,冀宁道香火为线,替城隍爷缝皮!”
“咔嚓!”
画笔贯入城隍爷皮肤迸裂的手背,俄而沈柯屏气凝神,以神识为引,用心驭笔。
一针。
两针。
不出十针,浑身衣袍已经汗湿!
第十三针落下,那被神识控制的狼毫,却是被一股浩瀚无匹的腐朽死气,强行从城隍爷手背处弹飞出去。沈柯只来及伸手一抓,画笔便直接遁入脑海深处!
“沈老弟,快退!”
“嗡—”
一声有如天道的洪钟大吕,蓦地自城隍庙间涌起,激得门窗嘎啦啦作响。夜游神蓦地抢上前来,用法身将青年拦在身后...眨眼间,沈柯片刻前才缝好的十余寸手背,香火缝线随之崩断。
城隍爷的手背裂口加宽,只剩下些微线头...
屋上一根横梁,凭空掉落。
夜游神挥袖一扫,便将横梁击成齑粉!
庙宇三度惊变,依稀在警告二人:
过去不可逆,神祗缝不得!
“夜大哥...此番提议,却是青藤鲁莽了!”强行压下神魂间的钝痛,五息过后,沈柯方才面色苍白的看向夜游神,摇头苦笑。
“我等已经尽力,心到神知。”
夜游神见了,从无头法身之内走出,拍了拍青年肩膀:“其实愚兄之前便感受到,城隍大人不单生机全无,便连法身也开始腐朽...只是听青藤老弟提起还有法子,便聊以一试。”
却是不自觉间,用了周鸿文一般的说辞。
“既然城隍大人生死未卜,不知夜兄今后作何打算?”
“我等既然飨食冀宁道万民香火,便当生于冀宁道,死于冀宁道。即便翻遍整个辖区,为兄也得找到那让城隍大人浑身死气...以及令我记忆离散的原因!”
两人又聊了几句,见东方变白,夜游神当即踏步出门:“此事紧急,愚兄便就此离去。”
“若是沈老弟日后有事寻我,可将此符摔碎。”
乌光一闪,沈柯手中便多了一张桃符。
居中位置,镶嵌着一枚指甲大小的土块,香火流转,俨然和夜游神塑像一模一样;显然是让沈柯,拥有了旁人无法伪造的身份标识。
青年见了,心绪激荡:“等下次再见,希望夜大哥已经寻找城隍庙生变之因...而沈某,也拥有了能为夜大哥装上神头的本事!”
“哈哈,好~”
朗笑从风中传来,夜游神早已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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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缝尸失败,虽说是意料之中...却也从侧面证明,城隍爷体内并无怨气!”
城隍庙内,随着沈柯将带来的春茶,供到夜游神的神像下首。一双笑眼,却是再度眯起:“无论是人是神,死亡总得有个过程;这个过程中,势必会滋生怨气。”
“难不成,这冀宁道城隍...竟然只在一瞬间,便神韵尽失?!”
重新阅读了一会那自太原大狱中,为冤魂画皮得来的缝尸术,沈柯眉头更紧。
【缝皮养煞,缝尸术!】
【枉死冤魂,怨气不足,可缝皮豢养!】
诚如他所言,若是城隍爷是正常消弭,体内自当留下怨气。
缝尸术既然能够缝皮养煞,以他脑中那由《书生意气图》幻化而成的狼毫,加上夜游神引来世间香火;即便没能见效,至少也不会引发如此剧烈的反噬!
然而不单沈柯,便连那贵为城隍坐下阴司行走的夜游神,也没发现:
在香火缝线崩断之后,城隍爷背靠院墙的后心处,土块悄然脱落,露出一个明晃晃的大洞!
其中神韵散溢,脏器枯死...
仿佛只在刹那,就被人掏空了五脏六腑!
“也罢,此间事情,自有夜大哥前去求证,寻常人也插不了手。不过我这脑中画笔,却是又有了新的变化...”
沈柯旋即凝神內视,查看脑中状况:
不知何时,狼毫附近,出现了一张皱巴巴的黄纸。原本空无一物的黄纸,在青年看来之际,似是拥有自身灵智,俄而青光暴涨,仙雾蒙蒙。
无数他作那《书生意气图》时,曾经见过的大儒,仙人,武夫...山精邪祟联袂而来!
【书生意气图.人相卷!】
【我见天时,天道朗朗;我见地时,地气玄黄。阴阳其寿,恒河沙数;去伪存真,方能窥见众生;众生见我,我亦见我。愿这世间儒生,文心如龙;那御风仙人,逍遥前行;拖刀过界的武夫,终是为了胸中正气...】
【……】
【我见人时,方知这世间...何而为人!】
每一个篆字落下,都如醒世恒言。
直到篆字敛去,黄纸恢复如初,沈柯方才如梦初醒。
“画皮得术--画技功法--人相境?”
青年心思疾转:“这凝结人相,便是我修炼途中的第一个境界!”
在沈柯堪破自身修行途径,修行体系完整的刹那:地魂内的空间,霎时拓宽了数千倍不止?!
起初只能容纳百余人,便觉得拥挤的影子;此时却是只要沈柯愿意,随便就能容纳万数生灵!
.........
《书生意气图.人相卷》现身之后,变化尚未停止。
沈柯就见那半月没动的画皮等级,再次生出变化;更是一举冲破丁中评级,到得丙等境界!
【画皮之术,丙下评级!】
【凡作画之人,必有技法。如皮之六识,莫过眼、耳、鼻、舌、身、意。】
【画耳技法,无外乎隐骨厚廓,菜花招风,鹿耳千寻...】
画皮之术,再度精进!
连带着之前画皮术中.画眼技法也须臾圆满,进入到【六识画技】的第二个阶段--画耳境界!
沈柯见了,回眼看向院外,就见他那得自报丧鸟的本命天赋技能.阴瞳,竟然能够透过土墙,直接看到看到城隍庙围墙中蛰伏着的...煞白死气!
呆滞了半晌,青年方才喃喃自语:“不承想来了一趟这冀宁道.城隍庙,为夜游神画了一张皮相...便能让我的修炼速度,达到如此高度!”
“贼老儿,你这所约之人,究竟是谁...我此番赴的,又是谁的筵席?!”
稀里糊涂,便被卷入一场波澜壮阔的诡谲事件,沈柯心乱如麻。
眼见就要夺门而出,赶去太原昭狱,寻找周鸿文问个究竟。直到离开城隍庙之后,被巷口春风一吹,这才冷静下来。
“不成,即便要去那太原大狱,也得再等些日子。”
在道旁寻找马车的过程中,沈柯捋了一番头绪:“若是此时前去,免不得又要被那吴典史纠缠不休...眼下府学报道在即,新来的学政.陆念鲤又不知是何习性。”
“若是此时领了仵作差事,难免会手忙脚乱...罢了,便等吴天养来寻,再去狱中吧!”
终究是才刚到手的秀才功名,战胜了找周鸿文掰扯的冲动。马车悠悠,咕噜噜向前驶去,中午时分,便已赶到百事巷口。
似是因为昨晚下过夜雨,空气湿润。
天光有些灰暗。
“不知老伯,刚才可有看见巷口处的提灯女娃?”岂料沈柯才撩开车帘,便盯着巷口看了半晌...付完四百文车钱,方才朝一路上都无比健谈的车夫问道。
“什么女娃...”
“她穿着簇新稠袍,提着一只大红灯笼,刚从巷口溜过去了...”
“后生哥,你可莫要乱说!”见这眼生红痣的青年,神情不似骗人;之前还颇为健谈的老伯,立刻打了一个寒颤。
撂下句“后生哥发财”的吉祥话,便忙不迭着驾车离开了。
百事巷这地儿,真不是人待的~
然而起身走到道旁的沈柯,却是摁了摁太阳穴:“那小童,分明过去了啊。在她跑过百事巷之际,还嘻嘻笑着,朝巷口念了一串三字经:子时起,春日兴,需提灯,趁夜行...”
...........
“沈家小哥,来陪老夫用饭!”
晴了几日,加上昨晚这场夜雨,沈家别院里前些日子才冒出嫩芽的大槐树,转眼便已满树新绿。沈柯刚要错身入巷,进入沈家别院。
就见出门喂狗的冯木匠,朗笑着朝他招手。
“黑将军,藏好你的凶器!”沈柯欣然应诺,进门之余,得空摸了一把大黑狗的狗头...却是天气升温之后,小将军膨胀得紧。
“噗,你这小娃...”
见沈柯拿大黑狗开涮的时候,难得地流露出这个年纪独有的欢脱;刚“吧嗒”了一口旱烟的冯木匠,险些就被吸进喉咙的浓烟,呛出眼泪。
吃饭过程中,沈柯自然又提起那提灯女童的事情。
“这话头,应该是【节气使.叫春使】的说辞。”
“叫春使?”
“就是每年立春,官府都会在各个时辰派人前往街头巷尾,通报节令习气;以此通告全城戕犯太岁之人,提前躲春...”
棺材铺老板见怪不怪:“不过初略一算,也是老夫儿时的事了。你不了解,实属正常。”
“可这都谷雨了,她却才来叫春?”
“可能是家中大人,偶尔聊起这节令习俗,使得那提灯小娃,到街头嬉乐取闹吧。”冯木匠凭着经验,给沈柯解答了一番;只是青年心底,仍然疑点重重:
譬如百事巷的天光,明明是正午,那小娃却硬要说成子时?
而且她提着的灯笼,烛火已经点着,的确是在趁夜行走!
“呼噜噜噜~”
埋头扒光碗底的饭粒,沈柯又将桌上的芥菜汤喝完,再次抬起头来:“没猜错的话,冯伯前几日施展那尚飨木偶的本事,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厌胜术】?”
棺材铺老板:“咳咳...”
以为这焉坏秀才,又要拿他供奉女偶的事情取笑,冯木匠便打算用干咳躲过。不料沈柯,却是目光灼灼:“此术,还请冯伯教我!”
“你一介泱泱秀才,前途无量,学这些鲁公术法做甚?”
“不瞒冯伯,那灰衣百夫长至今还在我家庭院里。”
冯木匠皱眉:“怎地?”
“我想为他,重新雕个木身,顺便将煞魂放养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