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
“阿公,快起床!”
“阿爹,得到脚行去找活计了。若是运气够好,今天少不得能赚它个三、五日的吃食。”
太原府,流民巷。
听得自家儿子没能叫醒老父,那年过四十、举家前来太原避冬的汉子只得探头朝草棚里查看。
“……”
却才一眼,就看到了草屋深处,面皮发紫、黑气萦绕的老翁蜷在角落。
“爹啊,你昨日还好好地,今儿怎么就...”
那个死字,汉子终究没说出口来。
“......”
“爹,边军巷那郑乡绅的碑文,点名要你撰写。”
百事巷碑帖行,年轻石匠兴冲冲的拿着一纸碑文进门;打算用这件喜事,逗卧病在床的老父开心。却才看到老石匠垂在床边的右手,便再难说出话来。
“孩儿他娘,孩儿他娘...”
“不啊,你这就撒手人寰了,可让我们父子俩怎么活啊?!”
经此一夜,不单是是百事巷和流民巷,几乎大半个太原府都传出了哭丧声。发酵了半早,一众百姓早已议论纷纷。
“难不成,太原府之人在春夏之交,一齐得了失魂症?”
“可莫乱说,要是被巡检司官爷听到了,少说得赏你二十大板...甚至招来官差,将你送去太原大狱关个一年半载。”
“春日都快过去了,哪来的失魂症?”
“我也觉得不是失魂症,反倒像瘟疫更多些。”
百事巷,沈家别院对街的脚行,便在一众脚夫凑在门口议论纷纷之余;平日几乎很少前来百事巷、族中有人行医的脚行老板皱眉道:“瘟疫发生,大多是在冬末春初。”
“敢问掌柜,可是知晓这怪病来由?”
“据说那些死者,均都死而不僵,事出反常必有妖...”
担心祸从口出,脚行老板没再多聊:“嘘,这事就此打住吧。据说府衙坐镇那位,可是向来不愿听到这样的说辞呢...”
..........
“青藤,你没事吧?”
沈家别院,沈柯早起查看了一回封魂体内缝皮养煞的情况;过不多时,齐伯牙便出现在小院门口。却是才听杂务巷多了几桩丧事,便急匆匆赶了过来。
“没事呢,难不成齐叔那边...也爆发了怪病?”
沈柯虽说没亲眼见到死者,但是随着画皮之术、拔升到画耳境界之后,连带着他的听力也变得敏锐了许多。脚行里讨论的事,他自然听了个满耳。
“是啊,你栾姨娘怀疑怕是瘟疫...不过眼见就要立夏了啊...”
“青藤,快随我去义庄!”
主仆俩还没聊上几句,就见一名绿袍郎官,带着小吏打马而来。却是近半月没见的吴长天,再度火急火燎的出现在沈家别院门口。
“这好端端的,去义庄作甚?”
“为兄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不过已经和韩司马打了包票;说以你的画皮之术,应该能洞悉太原府发生了什么!”
“......”
沈柯听他先斩后奏,翻了个白眼:“吴兄这般积极,怕是在府承大人那儿讨了不少好处?”
大幽皇朝,历来以【XX道】作为省级行政单位。
掌管各道事务之人,称为道台;而到得地方上的府一级别,权利核心则由三个职务组成:一把手,便是知府大人;另外两个平级的,则是府承和通判。
吴长天口中的韩司马,正是太原府承。
沈柯没有官身,自然犯不着去用“司马”之流的敬称,直接点明官职。
“得,州府奖励暂且不知,不过韩司马自掏腰包出了百两纹银...若是此事能成,为兄自当悉数给你!”事出紧急,吴天养完全无视了青年话语里的挖苦之意,瞬间摊牌。
“那说好了,此番前去是为查明真相,可莫觉得我答应了你的仵作差事。”
“放心,沈老弟一天不允,愚兄自然不会苦苦相逼。”听得沈柯愿意前往,吴典史立刻招来下属:“将马给沈先生,你且回府衙待命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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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大人,他就是沈秀才。”
马蹄哒哒,吴天养一路亮出司马令牌,半柱香时间,已经赶到太原府衙附近的东风巷.义庄。见得那身穿绯袍、胸前绣着彪兽的七品武官等在门口,立刻下马拜见。
“在下沈柯,见过府承。”
沈柯不卑不亢,依旧以府承相称。从此人些微隆起的太阳穴,以及锋利如刀的眼神来看,却是摸到了武道七品.鸣魄境的门槛。
体修极致,是为鸣魄。
至此,算是撕开肉身桎梏,迈入神识修炼门槛。其浑身威势,无疑比前日到沈家别院、领着弟弟拜师的闫柏武强了一些。
“老夫听吴典史说,你有那画皮辨冤之术...诸事紧急,此间也不宜叙话,你且速速为本官画来。”韩自道见沈柯不过一介白面书生,虽说在被钱家夺寿之后,刻意食补。
身形不再像先前那般孱弱。
但从韩府承的神情来看,显然是不甚相信:这秀才,当真能看出这些死者身上的异样?
沈柯也没解释,从袖中掏出狼毫,接着取来一张画皮;示意官差挑开蒙尸白布,便动手画了起来。动作利落,直到此时,韩府承才信了几分。
--穷苦,干瘪。
沈柯笔下的汉子,左半边脸是穷苦卖炭翁的形象,并没什么稀奇。另外右半边脸,却是翻滚着诸多煤块;俄而一张面露枯骨、浑身腐败的诡异兔头,霎时从老翁面颊内翻滚而出。
“此番画皮,结果尚且模糊。”
见得第一张画像完毕,结果并未出现,沈柯便又选定一名三十出头的病弱青年画将开来:“便请韩府承,容沈某再画皮一张。”
果不其然,方刚点睛画完。
沈柯脑海中,便多了一个术法:
【太岁出巡,避煞术!】
【躲春不及,冲撞太岁;若是以黑狗镇宅,公鸡血点额,可避太岁!】
..........
“府承大人,此间冤情已解,还请屏退左右。”
太原府,东风巷.义庄。
通过画皮得来的术法,知晓了邪祟由来。
沈柯的神情,却远没想象中那般轻松。第一次遇到那节令女娃时,他便听冯木匠提过...民俗蛊域年间,曾流行过喊春躲避太岁的法子。
当时他以为只是民俗,不料都是真的?!
“只是此话,韩大人未必会信。”
听得沈柯打了预防针,吴天养便在一旁帮腔:“沈老弟之前在太原大狱画皮辨冤,后来属下曾仔细查过...他所画皮招来的十几、二十个人,的确都是被牢头屈打成招...”
“如此,你说来便是。”
“今年的年称,大人想必还记得。”卖了个关子,沈柯继续道:“癸卯兔年,双阴汇聚。”
说完年称,方才掷地有声道:“这些人,都是冲撞了太岁凶神!”
“冲撞太岁?”
听到沈柯的答案,竟是这玄之又玄的民俗习气。韩府承皱了皱眉:“这话,倒是和民间那些装神弄鬼的妖僧、道人的托辞,颇为雷同。”
“大人若是不信,可让下属寻一只公鸡来。”
见吴天养面露担忧,沈柯朝他点了点头。
府衙附近就有集市,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两名仆役便买了公鸡回来。沈柯见了,将鸡头往身旁的木桩上一蹭,挤出几点鲜血:“不知大人可听民间方士说过,寻常人若是找了邪祟,印堂必定发黑?”
“此事却是不假。”
“那沈某便用这公鸡血,一探究竟。”
沈柯说完,将鸡血往那青年额头一点。
半息之后,鸡血遁入青年眉心:
与此同时,一抹黑气腾起,就见印堂黢黑的青年,五官变成正常死者的惨白模样。一直不肯僵直的尸身,也死者黑气散去,逐渐僵直。
“......”
韩自道见了,却是苦笑着蹲到地上:“其实沈秀才说那冲撞太岁之事,老夫并非不信。只是大幽眼下才恢复了些元气,一切百废待兴。”
“我太原府便发生了此等怪事,你让老夫的文书如何去写?”
当官无事好,出事两头烤。
知晓第一个捅马蜂窝的人,即便不被蛰死。
也会被叮一身包。
韩府承眼下,弃武为官,好不容易摸到官道七品.安身境的门槛,自是不愿去做那出头鸟。
对于他这等爱惜羽毛的做派,沈柯不置可否。反倒吴长天稍一思付,再次朝太原府承抱拳道:“司马大人勿需担心,此事便据实上报吧。至于知府和道台大人如何润色,将奏折传往燕京,却是他们的事了。”
“也只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