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藤,我们来包粽子。”
次日一早,栾鸣凤便领着齐伯牙父子来了沈家别院。
“清明都过去近三个月了,才来包粽子?”
沈柯满脸笑意,抬头去看大槐树上的一树黄花。却才想起来今年有个闰二月,从钱家夺寿到如今,也不过过去了三个来月。
不正是端午么。
“唉,这小子,都忙糊涂了。”
栾姨娘嫣然一笑,帮他拈掉发丝上的槐花,到廊下准备食材去了。
老管家抱了一捆艾蒿,到各处房门插好。
齐晋则是挤了过来,挨着沈柯坐下:“夫子,师公好像不开心。”
“她最近几日病了。”
“可曾请郎中?”
“心病,郎中没法治。”
说完,沈柯朝他努嘴道:“要不,你去叫她过来包粽子?”
齐晋:“......”
奈何大懒使小懒,小懒扒门槛这事,打小便是齐家的光荣传统。想齐知桃还没出嫁那会儿,他和沈柯,就被齐家阿姊使唤得飞起。
齐晋知道躲不过,只得去了。
“师公,今儿端午,我来邀你同我们一道包粽子。”
“喔,原来是阿晋啊。”似是平素里,四个孩子中她就最喜欢这个聪颖好学的学孙,早起洗漱完后,便靠在床头发呆的陆红鱼咧了咧嘴:“就来,就来。”
国槐轩食物链,彻底成型。
黄昊烦闫柏辰,闫二公子最怕齐晋,齐晋唯槐青马首是瞻;槐青呢,却只认同沈柯。而青年则是担心陆夫子一不痛快,就拔除了他的秀才功名。
陆红鱼呢,则又最偏爱齐家阿弟。
得亏现在,她还不清楚沈柯最为心心念念的,就是自己的秀才功名。不然单凭这个由头,估计早就拿捏他这个便宜秀才无数次了。
应声过后,陆红鱼牵着齐晋去了大槐树下。
青年见了,方才长舒了一口气。
..........
“民妇栾鸣凤,见过学政大人!”
当是听齐晋提过陆红鱼之事,知道她有官职在身,栾姨娘便起身见礼。
“自家人,勿需多礼。”见院中人数变多之后,陆红鱼心底的苦闷稍解;便也接过齐伯牙递来的芦苇叶,动手裹起糯米来。
坐在沈柯下首的栾鸣凤,这才得空,拿余光去打量初次见面的太原学政。
看看脑后绑着红绳的陆红鱼,又看了看拿着粽叶的沈柯~
过不多久,眼里便有笑意浮起。
槐青见了,内心焦急。旋即凑到栾姨娘耳边说了什么,就见皮影行老板频频点头,却是看着自家侄女,好几次都不知道该如何劝解。
过午时分,沈家别院粽子飘香。
老管家领着齐晋,去给棺材铺送了一些。
栾鸣凤终于得空,安静地坐在大槐树下,抬头去看树荫深处的槐花。
沈柯还记得,往年这个时候,她都会抽空来沈家别院住上三、五日。
说是喜欢这满树黄花。
陆红鱼勉强啃了一个粽子,就到廊下的置物柜处,将她平时喝酒的小巧酒罐取了出来,“咕嘟嘟”倒满一罐竹叶青。
却是和青年一样,都不喜欢那匠气十足的杜康;而是对这口味清冽的竹叶青,爱不释手。
“青藤,学政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以栾姨娘的阅历,自是才见着陆红鱼,便看出了心底恹恹的情绪。见她攥着酒杯,到篱笆旁去摆弄花木,便低声朝沈柯问道。
“是被府学的一些杂事困住了。”青年简单揭过:“若是没有其它法子,她可能还得苦闷几日。”
“连你也劝她不住?”
“没法子,许多事情没亲身经历,旁人再劝也没用。”
槐青第一次见面,就看穿了陆红鱼的女儿身,栾鸣凤自然也能知晓。但心结这事儿吧,还真得她自己先消化一些,旁人才能劝说。
又同栾姨娘聊了几句,沈柯便也只得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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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端午,消百病。”
晌午时分,见得众人都吃了些东西,栾鸣凤便提议道:“今日天光晴好,我们不妨出城郊游?”
“那我去叫冯老头。”
槐青听了,起身去了棺材铺。沈柯则是趁机将一根五色彩线,绑在陆红鱼手腕上:“齐叔说了,端午戴这五彩线头,能够消除霉运。”
“......”
陆红鱼只是笑笑,朝他晃了晃酒罐:“郊游的话,记得帮为师带些酒水。”
很显然是在游学途中,便猜到沈柯身上,有类似于那乾坤袋一般的储物空间。
出了北门,到得太原府郊外。
大幽北境,虽说没有南方赛龙舟的习俗;但在夏岁时节,也是满眼的蓝天碧水。齐晋和槐青便在那齐人高的草木丛中,拔足疯跑,不多时便沾了一身的草叶。
栾姨娘只得赶去提醒:“慢些,跑慢些~”
陆红鱼则和出门时一样,攥着酒罐靠在马车旁,边喝边微笑着去看漫山遍野的馥郁白花。
齐伯牙见了,给沈柯使了几回眼色。
青年却是笑道:“没事,由她喝吧,喝醉了有我照顾。”
“聊以此杯,敬这霍乱年月!”
老管家刚起身去和栾姨娘,帮槐青和齐晋织花环、扎草编;靠在车旁的沈柯就见陆红鱼举起酒罐,说完祝词,朝着身后的太原府倒了下去。
接着又将他带来的竹叶青,倒满酒罐。
沈柯:“......”
想了想,终究还是没劝。儒道七品.书生意气境界的修为虽说能通过汲取而来的诗词文气,培养自身心性;却还远没能达到分化神魂,千杯不醉的地步。
以陆红鱼的酒量来说,估摸着再有五罐,她就该醉倒了。
“倒!”
果不其然,数到第五罐,沈柯便暗戳戳的说了一声。继而用手托住满身酒气的太原学政,任她靠在自己肩头,沉沉睡去。
..........
“齐叔,你待会还了马车就和阿晋回去吧,毕竟入夏之后,皮影行也会忙碌许多。”
回到百事巷,沈家别院。
同齐家父子说了一声,沈柯便弯腰托起陆红鱼,朝耳房走去。
和他先前猜想的一样,陆夫子约莫只喝了两斤左右的竹叶青,便俏靥沱红,醉得不省人事。好在喝多之后,不吵不闹,一路都只靠在他肩上呼呼大睡。
酒品不赖~
“夫子,你烫毛巾干嘛?”
槐青见他将陆红鱼送回房间之后,就用热水泡了两张毛巾;接着又端起一碗温水,重新朝耳房走去,便要从大槐树上下来。
“替你师公擦脸,顺便让她散下热。”
“喔。”
小狐女妙目一转:“那...我替你去吧?”
“谁家夫子谁照顾。”
某人面不改色心不跳,进门之后,用脚合上房门。用其中一块毛巾帮她擦完脸以及脖颈,手心手背之后;眼底却是浮起一阵坏笑,直接褪去陆红鱼的布靴,将那小巧玉足也擦了一回。
又喂了她喝了点热水,方才退出门来。
槐青见他进去没多久,便又走出门来,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眸子疾转间,却是狡灵着问道:“若是夫子以后醉酒,也得由青儿来照顾。”
“放心,为师不会喝醉。”
“不成,你得喝醉一次。”
“那也轮不到你啊,阿晋、柏辰他们肯定会照顾我的。”
“我不让他们照顾!”终于从树上下来的小狐女,凑到窗户旁瞟了一眼,说得咬牙切齿。
“唉,这丫头...”
..........
这一夜,所有人都睡了个好觉。
临睡前,沈柯重新给封魂和剑蛊施加了躲春术,将那厌胜木偶和蛊虫放了出去。
睡着之后,自然没发现那漫空漂浮的大红灯笼,复又生出了新的变故:无数遭受死气波及、没能熬过第一夜混乱的下品怨灵们,一个个升腾到灯笼周围。
有吊死的,饿死的!
被杀的,淹死的,烧死的...
零零总总,几乎大半个天幕都吊着虚幻鬼影。
大槐树上,天生拥有阴瞳的报丧鸟见了,“咕咕”叫了一夜。奈何百事巷周边的诸多邪祟,却是依旧互相吞噬,置若罔闻。
--一名因为吞噬了不少同类,浑身煞气鼓舞的八品中期.灰衣厉鬼,一路从东风巷.巷尾朝着城郊的边军巷赶来。
在他身前,是一名趁着端午,到亲戚家喝得脚步趔趄的老者。
却才想动手,就被一道绿芒削去头颅。
终究是吸收了煞气,能够将自身死亡场景、结成鬼瘴的灰衣;眼见头颅被斩掉,便全力鼓动怨气,又要新长出来。下一刻,就被一名八品.白衣境界的百夫长重戟挑起,撕碎后抛入口中!
“咔哧~咔哧!”
不过这些,都只是冰山一角。
诚如沈柯所想,随着更多邪祟互相吞噬之后;入夜后的太原府,平衡彻底被打破。就见一些邪祟,不过短短两日,便从九品.怨灵,晋升成了八品灰衣!
更有甚者,出现了灰衣变白的趋势!
与此同时,一些本该出现在除夕之际的蒿子灯,清明时的插柳,端午时节的游百病...乃至于中元时节的放河灯队伍,均都陆续出现。
有那么一瞬间,《聊斋历》上记录的各种民俗节气,都产生了混乱之感!
伴随着天幕上,大红灯笼周围悬挂的怨灵虚影越来越多。
一众新死的邪祟,则是齐齐跪在街上。
叠起双手,向天祝拜。
晨光熹微,早起的太原百姓,便看到那漫天的大红灯笼上、浮现出来一个个无比惊悚的【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