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凤不等她出去,就喊住了她,“平儿,你先别走,我还有事!”
“奶奶什么事?”
说起正事,平儿自是不会甩脸子,再她也是一个很知道进退的丫鬟,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
“今日老太太说了中秋节要大办,要把东府你珍大奶奶和琮三奶奶一块儿请上,你帮我跑一趟,请一请她们。”
贾琏在一旁道,“平儿去请,怕是没这个面子吧?”
熙凤白了他一眼,“哎呦,还跟我说起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事了?怎地,珍大嫂子就是個有面子的,我就活该是个没面子的,我这个没面子的才该不要面子了跑去请她?”
平儿噗嗤笑了,道,“奶奶说这些绕口令啊,慢些着说,二爷究竟听清楚没有呢?”
贾琏被这娇妻美妾闹得心痒痒,又一口都没有吃上,很有些邪火上头,他不敢骂熙凤,倒是骂起了平儿,“小蹄子,在爷跟前也这么没礼起来了?”
熙凤怕闹成了真的,倒是护着自己这大丫鬟,推了平儿一把,“你快去,要是请不来,我再去请,咱们也学那刘备,来个三顾茅庐。”
平儿心说,又闹出这些事来,各过各的不好吗?
她有些想劝熙凤两句,可每每她劝了,熙凤都听不进去,说多了,最后还落不到个好,便索性算了。
贾琏也起身了,“那五万两银子的事,我去老爷那里探个口风。”
熙凤就知道,这银子的事对贾琏来说有多重要了,连多待一会儿都不能,平日里若有这样的机会,贾琏必定是会拉着她做点事什么,这会儿倒是狠坚决地出了门。
前院,贾政又在和清客相公们闲谈。
他原先养的那些清客们,三年前被抓进去几个后,剩下的几个还是被养了起来,毕竟经历过淘汰能够被留下来的自然都是好的。
这会儿在考据前朝的一名文人,争论得正起劲,贾琏来了,那些清客相公们见贾琏有事,便忙起身告辞,好歹可以歇会儿了。
贾政却是不高兴,贾琏来,自然是为了庶务之事,这等俗事拿来打搅他,实在是不该。
但让贾政自己打理庶务,岂不是在要他的命?
“又有何事?”贾政不耐烦地问道。
贾琏看也不敢多看他一眼,行过礼后,道,“老爷,自从三年前咱们家出了那五十万两银子之后,损的不是现银,还有一些产业也多多少少受到了影响。“
这影响,贾琏不说,贾政也能体会得到,他如今在工部的日子越来越艰难,除了他自己不怎么会和人打交道,为人过于方正,本就不讨喜外,也受了这一笔银子的影响。
不管是学习还是做官,都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荣国府虽然早已经是一副空架子了,但往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也一直在勉力维持表面的光鲜,让外头的人不知道内里的情况,也不敢小瞧了他们。
但宁荣二府不和,这笔银子一出,明显就让人看出皇帝不喜荣国府,再加上荣国府没有后起之秀,便很容易被人看轻了。
家中的人和产业受影响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贾政皱眉不说话,贾琏也没指望老爷能够想出什么办法,他道,“家里左右都支棱不开了,甄家那边还受了咱们五万两银子,侄儿想,不如先把这一笔银子取出来,先把眼前的难关度过去?”
贾政一听说有解决方案,眉头就舒展开来,就跟挥一坨臭狗屎一样,朝贾琏摆了摆,“这些事,你自己斟酌着办就是了。”
这笔银子之所以存在甄家,是为了有朝一日应急用的,就算贾家被抄了,这等你知我知别人不知也没有做过帐的银子就是用来应急的。
就这么拿来花,叔侄二人都没想过将来要去哪里弄一笔银子填补上去,都是过了今日不管明日在哪里的人。
贾琏心头高兴,五万两银子,也能对付两年了,管他以后如何,先把眼前的日子过过去了再说。
他又寻了两件无关紧要的事请示了一番,免得老爷以为他来,就是为了弄这五万两银子,贾政听着都不是什么大事,倒也耐烦地听了,说了些浅薄的见解,敷衍了过程,又急着让他走。
贾琏才起身告辞,走出门外,一阵神清气爽,扯了扯身上弄皱了的袍子,正要离开,一个小厮便冲了进来,噗通一声跪下,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出什么事?”贾琏有种不好的预感,声调也没有压,惹得里头的贾政很是不快,掀开了帘笼出来。
那小厮上气不接下气,贾政皱眉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回老爷,二爷的话,才听说,听说,甄家,甄家被抄了!”
院子里一阵死寂,好半晌,连风儿都绕着道儿走,不敢从这里呼啸而过。
贾琏只觉得邪门的话,他早不想起五万两银子,晚不想起五万两银子,偏偏这个时候想起来了,说要去起回来用,甄家被抄了。
逗他呢?
“你再说一遍!”
“甄家被抄了,如今大街上都是这么说的!”
这小厮也是家生子儿了,自家有哪几门老亲,他还是拎得清楚的。
贾政顿觉一阵不好,眼前一黑,就朝前扑去,贾琏年轻些,扛得住,倒是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扛住了,让人赶紧往屋里送。
贾家顿时一阵鸡飞狗跳,这消息不到几息的功夫就传到了后院去,荣庆堂里,贾母一个午觉歇醒了,听到这晴天霹雳,只觉得这天又塌了一半,她挣扎着起来,拄着拐杖,往前头跑,“是哪个烂了嘴的说甄家被抄了?”
老太妃在宫里还活着,甄家的二姑娘才做了北静郡王府的郡王妃,前头都没有听到半点儿消息,怎地说抄就被抄了?
也不怪贾母不相信。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熙凤听到这消息赶紧出来,扶着老太太就往前头奔。
贾政的书房里,大夫还没有来,王夫人倒是先到了一步,正在流眼泪,贾琏守在床边,贾政的额头上盖着一个雪白的热帕子,只贾政的脸比这帕子还要白。
“是哪个烂成蛆了不怕死的囚攮说甄家被抄了的?啊?让他来见我,让他当着我的面说,看我不打死他!”贾母的拐杖在地上剁剁剁地响,几步就进来了,王夫人忙站起身来。
贾琏是不敢说话的,往后退了退。
贾政中气不足,声若蚊蚋地道,“母亲,先别慌,让人出去打听去了。”
很快,贾家新上任的总管吴新登跟个秤砣一样滚进来,来不及抹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回老太太老爷太太……”
“哎呀,你直接说事就行了,快点说来!”熙凤呵斥道。
吴新登虽然任了三年的管家,到底没从前赖大的根基好,说话做事不敢在主子跟前放肆,这会儿竟是被熙凤吓得不敢说了。
老太太瞧着就不欢喜,“说啊,哑巴了?”
“回……是,是,甄家是被抄家了!”
“啊?”贾母最终还是等来了不愿接受的事实,她的老泪一下子纵横下来,半晌发出一声哀嚎,“这可怎么是好啊!”
甄家竟然都被抄家了!
此时的贾母还没想起那五万两银子的事,贾琏虽心心念念却也不敢提,熙凤却是不敢忘了,此时不得不提醒道,“咱们家还有五万两银子寄在甄家呢,这五万两银子……”
贾琏还知道轻重,“这时候提五万两银子,莫不是你想咱们家和甄家……”
他本来想说“一块儿被抄”,这话实在是不吉利,他想都不敢想,只问道,“还有没有别的?只抄家还是有别的?”
吴新登还是格局不高,也不知贾琏说的意思,只说自己打听到的,“听说一共抄了三百三十多万两银子,甄家的大老爷没了,说是畏罪自杀,其余的,小的没有打听出来了。”
三百三十多万两白银啊!熙凤眼睛都瞪圆了,甄家这是多有钱啊!
“甄家究竟犯了什么事?”贾琏问贾政,言外之意,会不会牵连到贾家呢?
“说是谋逆……”吴新登道,“听说是咱家三爷抄的?”
“你说什么?”贾母状似癫狂,几乎一蹦三尺高了,问道,“你说是谁抄了甄家?”
吴新登的汗流得越发欢快了,他拼命磕头,就好似被抄的是自己一样,“听说,听外头说,是咱们家三爷领军去抄的!”
“啊?”听清楚了的王夫人也是不敢置信,“琮儿怎地做出这样的事来?他是疯了吧?”
熙凤心说,五万两银子是真的拿不回来了啊!
宫里的老太妃是不会放过他们贾家了。
贾母一屁股又坐了下来,她是全身都软了,泪汪汪地道,“我贾家怎地出这样的逆子啊,祸害自己家也就罢了,竟然把亲戚们都祸害了去,将来百年之后,我如何有脸去见国公爷啊!”
说完,便大哭起来。
宫里,皇帝和忠顺王看那小百户用完火铳之后,已经意识到了这火铳将来必定要取代弓箭了,准头可控制,射击速度未必比得过那些神射手,但更加适合在军中进行装备。
具体如何,皇帝觉得需要等贾琮后面详述。
炕桌上放着那把佛朗机铳,皇帝歪在炕上,和忠顺王商议着贾琮提出的神兵营的可行性。
若是真要建成神兵营,首先要解决的便是钱的问题,这也是皇帝看着这佛朗机铳大有前途,却并没有多激动的缘故,现在不说太仓库了,他内藏库里的老鼠都在搬家了,用什么建神兵营?
不过,皇帝究竟是皇帝,让宋洪宣来了吏部尚书,让其拟旨,“传朕的旨意,贾琮屡建军功,素有大才,除了要办好现有的差事外,再令其领神兵营。“
吏部尚书李句同当了这么多年大司空,还从未听说大顺朝有神兵营这种机构,他懵圈了半天,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皇帝,“皇上,老臣愚钝,这神兵营是什么?”
“神兵营是朕即将要建的一个衙门,这事儿,你不知道贾琮知道。你负责把朕的旨意传给他,下剩的他知道。”
皇帝的心情是大好,虽说他现在手上总共合起来也不到三百三十万两白银,但自从有了贾琮,他的家底是一天比一天地丰厚起来了。
想当年,他连百官的俸禄都发不下去啊,眼看就要揭不开锅了,关键时刻,贾琮帮了他一把,他一口气有了十多万两银子,一直到现在他都记得当时喘了那口气时的轻松。
贾琮不光自己贡献了一大笔钱,后来荣国府又掏了四十多万两银子出来,这笔钱并没有到了他的口袋里,但着实让太上皇安静了好些日子。
如今,这三百多万两银子一出来,皇帝似乎看到了太上皇和四王七公们暴跳如雷的样子,高兴得快要跳起来了,越是有人想让他杀了贾琮,他越是要留住这个狠人!
真是一把锋利的刀啊!
“皇上,臣听说贾琮把甄家给抄了?”李句同可不傻,皇帝不经过朝议,不经过内阁,这么急匆匆地要给贾琮派差事,一旦他把皇帝的这旨意给领了,明日的朝会上,他就成了众矢之的。
皇帝呵呵一笑,“李句同,朕都没有收到南边的消息,你倒是耳目多,你给朕说说,是谁告诉你甄家被抄了?”
李句同冷汗一冒,心说大意了,他哪知道皇帝还不知道这事儿呢?看来是空穴来风啊!
可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
“臣不知,臣只是道听途说。”
忠顺王这时候品出了味儿来了,皱眉道,“李句同,道听途说的话,岂能说到皇上跟前来,若是误导了皇上,你如何担得起这份责任?”
李句同落了下风,不得不领旨去办事,他倒也不怕明日有人弹劾他了,横竖他问过皇上了,该冒的风险冒了,要是谁敢说他怎么不进谏,他倒也可以说一句,难道要他死谏不成?
李句同办事去了,忠顺王不解,“皇兄,这神兵营从筹建到贾琮说的那什么开发武器,必定花不少银子吧?将来这笔钱,哪里来呢?”
“朕打算把贾琮留在江南,至于银子的事,贾琮既然领了这神兵营的差事,他就自己负责到底。如今国库是什么情况,贾琮年纪虽小,朕瞧着他也不是不明白事理。”
忠顺王心说,这是既想马儿跑还想马儿自己去割草,说来说去,都是一个穷字啊,他做梦都没想到,穷能够把一个九五之尊生生逼成流氓。
想到这里,忠顺王也越发心疼自己这位皇兄了。
贾琮那边正儿八经的奏报还没有到达京城,流言先一步已经在京中流传了,渐渐地发酵,只等着一个突破口便会爆发出来。
这一夜,皇帝倒是睡得安详,梦里,他看到辽东军用枪炮将努尔哈赤的女真军打得屁滚尿流,国库里白花花的银子发出了明亮的,令人眼瞎的光,他也学了甄家老太太将天下所有的菜蔬用水牌写了,天天转着吃,吃了一个月都没带重样儿的。
大明宫里,太上皇正在看顾铭臣写的一首青词。
青藤纸上的字方严浑阔,笔力雄奇博大,字体丰伟而不板滞,笔势强健而不笨拙。
这一手字,不知道为顾铭臣带来了多少荣誉,不管他为官如何,人品如何,他的字是不会被人说半句不好的。
太上皇昔日也极为喜欢他的字,哪怕有时候写的青词立意不够新颖,用词也不够讲究,但太上皇还是会选用他的,也是因为这一手字能够为他加分。
但今日,太上皇却摇了摇头,“铭臣啊,你今日这青词也还行,就是这一手字,若是用贾琮的那一手元泽体的话,就更圆满了!”
顾铭臣心里骂了一声娘,跪在地上一面磕头先自我反省了一遍,才道,“太上皇,臣不敢,臣听说贾琮胆大包天,在江南将甄家给抄了!”
到了这会儿,谁也没有意识到,贾琮哪里来的抄家的旨意?
平民百姓被抄家,也要有文书打底,贾琮是哪里来的底气,又是谁给了他旨意,敢将江南的土皇帝甄家给抄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