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熊卫营地里一片血气弥漫,随着风朝附近的几个营地吹散过去,引得一阵躁动。
飞熊卫的中军营帐随着上任指挥使刘勉调任登州卫之后,便一直闲置,今日,冯大阚已经着人打扫干净,按照贾琮的喜好布置之后,重新启用。
此时,贾琮坐在条案后面的太师椅上,地上两溜一共十六把交椅上,一共坐了十人,一名指挥同知,一名指挥佥事,两名镇抚使,六名千户,各分两个阵营,泾渭分明。
不多时,两名文职经历手里捧着飞熊卫的名册、钱谷出纳账册,戎器除治之名册,及一应往来文书进来了。
冯大阚起身将这些文件全部分门别类地码放在了条案上,贾琮取了最上面的一本花名册,一页一页地翻起来,营帐中静悄悄的,冯大阚等人已经习惯了,倒是杨孝军等人大气儿都不敢出。
周金奎与徐大用甚至整個人都在哆嗦,适才,两名文职经历进来时,掀开门帘,外面浓郁的血腥味顺风而来,两名经历苍白的脸色,隐忍的神情,都落入了二人的眼中。
营帐中,仅余了贾琮翻动花名册的声音。
他看到最后一页上的数据,三千二百一十三,是在册官兵的数量,而适才,他一眼扫过去,大致的数量远没有这么多,到底吃了多少空饷,其实不难统计,一数便知。
贾琮将花名册合上,开始翻钱谷出纳的账本以及戎器,随便心算一下,眼下,军中进出戎器最后结余下来,总数不足一千三。
之所以进的少出的多,理由只有一个,戎器被卖了!
贾琮抬眉朝杨孝军和周金奎看去,前者尚算平静,后者额头上已是汗水爆出,双手扶膝,可以看得到膝盖在打颤。
帘子被掀开,大牛进来了,拱手道,“禀侯爷,一共行刑四百七十八人,因谋逆死刑一百二十三人,死一名千户,五名百户;杖刑二百零八人,其余均是腰刀出鞘后又还鞘求饶者,这些人供出,是因为有人给他们下了命令,命他们在侯爷到的时候亮出兵器!“
大牛将几份供词呈上,贾琮接过来,一目十行看完,“将周金奎、徐大用、吴贤,斩首!”贾琮下令道。
“贾琮,你凭什么?我妹妹是贵人,我乃是圣上亲点的”周金奎腾地站起身来,不待他动作,身后就已经有人下了手,两肩被劈砍,周金奎不敌,身子一矮,噗通一声膝盖落地,疼得他直抽冷气,抬起头来,一双充血的眼睛盯着贾琮,“你暴虐无道,肆意屠杀我大乾勇士,统兵无能,激起兵变,以血腥手段屠杀,贾琮,你有何资格为我飞熊卫指挥使?”
周金奎此言一出,原本惊骇无比的徐大用和吴贤均是恐惧退去,胸口只余激愤,无他,若无贾琮前来接掌飞熊卫,指挥使必然是周金奎的,而他二人不但不用出征,均能至少官升一级。
“大乾勇士?”贾琮冷笑道,“诸位有何资格自称大乾勇士?提不起刀,不敢上战场,对指挥官动手犯上,此等人竟然还敢称勇士!周金奎,你以为本侯不来接掌飞熊卫,你就能当上飞熊卫的指挥使?“
“你胡说,我从未说这样的话!”周金奎兀自挣扎,但养尊处优,从不作训之人,如何能够抗争得过贾琮的亲兵,只将一张脸挣扎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心中也是恐惧不已,担心这个少年侯爷一时冲动之下,将他的头割下来。
“你是从未说过,你的行为告诉本侯,你这样想过,否则,你为何要怂恿军卒犯上谋逆?”贾琮抬手一挥,“拖出去,军法斩首示众,所有人观刑!”
周金奎还要挣扎,亲卫已经将一块不知道哪儿寻来的抹布塞进了他的口中,而徐大用和吴贤二人已是被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各由两个亲卫将其拖了出去,将二人绑在了辕门前。
此时,校场之内已经一阵血肉横飞之后了,飞熊卫原来那一批校卒早已经心惊胆裂,人人瑟缩如鹌鹑,此时,又看到连指挥佥事都被拉了出来,后面还有镇抚使和千户,已是不知所措,有些胆子小的都开始尿裤子了。
“侯爷,万万不可!”杨孝军待贾琮亲卫将周金奎三人带出去后,忙求情道,“侯爷,周金奎乃是宫里周贵人的兄长,如今周贵人正受宠,徐大用乃是从四品武官,朝廷授命,还有吴千户,乃是前任兵部左侍郎吴璥次子,吴大人于寿康元年以劳瘁卒于普定,皇上圣恩,荫其子飞熊卫千户,若侯爷将此三人斩首,怕是会引起朝野震动!“
贾琮待他说完,道,“本侯不但知道,周金奎乃是宫中周贵人的娘家兄弟,本侯还知道杨同知乃是皇后的娘家哥哥,可那又如何?身为军人,无视军纪军规本就当受罚,挑唆军卒造反,此等人不斩,留着做什么?将来战场上,背刺一刀吗?
当然,若是杨同知以为,此三人尚可罪不当死,就向皇上奏报弹劾本侯吧!“
杨孝军一张脸青白交错,他很想申辩一句,他并没有要弹劾侯爷的意思,但来不及说,贾琮已经大踏步出去了!
周金奎等三人被绑在旗柱上,围观的校卒整整齐齐排列在前面,一双双有些呆滞的目光看向三人,见贾琮到,均是昂首挺胸,用充满忌惮的目光行注目礼。
“将圣上的圣旨念一遍!”
贾琮话落,早已经做好准备的冯大阚已经将圣旨拿出来,递给了文职经历,经历颤抖着双手打开圣旨,结结巴巴地念着,念至最后,“……军政之事,可便宜行事,凡事不必启奏等朕圣旨!”时,周金奎脸上一片灰白之色。
没有人跟他说这些,他根本不知道贾琮竟然手握圣旨,腰悬金牌,若是知道,他必不会挑衅贾琮,但眼下已经晚了!
杨孝军这才明白,原来这少年也不是鲁莽之辈,虽年少气盛,却也并不是冲动行事之人,但也的确是行事辛辣之人,今日飞熊卫可以说是一场浩劫,死于军法之人达一百二十六人,其中包括一名正四品的指挥佥事,从四品镇抚使和一名正五品千户,以及数名百户,百旗和小旗,还有军卒。
而此时,杨孝军也看到了,被血洗过后的飞熊卫,贾琮自己带来的人不必说,原先那些人一扫昔日的颓丧流痞气息,此时战战兢兢,人人如履薄冰,显然是被这血腥手腕吓住了。
“杀!”
随着贾琮一声令下,三名行刑之人挥动了手中的大刀,朝三人的脖子砍了下去,军中只听见阵阵倒抽凉气的声音,甚至有人晕了过去。
贾琮转过身来,看向飞熊卫,朗声道,“诸将听令,冯大阚暂领指挥佥事一职,负责飞熊卫整编一事,指挥同知杨孝军负责核查空兵空饷,所有涉事之人,若能主动交代,补足贪腐之数,既往不咎,若查实,全部重处!
明日一早,随本侯出京!“
冯大阚顿时激动不已,他在千户这个五品位置上已经待了快五年了,再熬下去,头发都要白了,跟了侯爷不到一年时间,从正五品飞速到了正四品。
“是,卑职遵命!”
杨孝军也不得不领命,眼下谁还敢跟这位指挥使过不去?
而贾琮追空饷一言落地,飞熊卫原班人马中,又有几人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好在人数不多,毕竟大佬们都已经死了,下剩的都是些小老鼠,涉及金额也不多。
贾琮雷厉风行,快刀斩乱麻将飞熊卫整顿一番,下剩的工作就好做了,飞熊卫原班人马中,一共三个千户,死了两个,幸存一人是郑崇孝,他无心闹事,况原也是有几分能力之人,便是跟着吃空饷也是迫不得已,追饷之令一下,他便忙将空饷补上了,手下几位百户,他也赶紧催补,算是一枝独秀。
这边一面追饷,一面整顿,千户百户死了的,得选补,要做的工作还很多。
冯大阚正无人可用,焦大为他一共带了六个人来,正好这六人派上用场,均任命为小旗,每人手下带十个人,而从贾琮嫡系也选派了部分百户过来,前往那边任千户,部分百旗也调任百户,如此一来,人人都有了前途,气氛很快热烈起来。
京营的节帅大营之中,王子腾坐在虎皮大椅之上,其麾下十六卫指挥使这一次到了八个,并非是正式的会议,只是临时会,三千营参将侯宗武朝上拱了拱手,充满委屈地道,“节帅,末将这一去,还不知道将来能不能再回到节帅麾下,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开什么玩笑,三千营多少年都没有拉出去打仗了,他接受三千营的时候,账面儿上的军卒人数是六千,而实际上不到四千,少了将近一半。
拉出去连土匪都打不赢,还得靠杀良冒功才能瞒过朝廷去,若是跟那么一位杀将出去打蒙古人,说不得他都回不来了。
“担心什么,眼下,估摸着宁国侯也没有功夫搭理这边。飞熊卫是个什么情况,当初刘勉宁愿调往登州卫,与倭寇当邻居都不愿待在京城。飞熊卫同知是大国舅,唯一的一个同知是小国舅,杨孝军尚可,还算有点良知,但能力有限,而小国舅成日里想的是如何成为飞熊卫指挥使,论吃空饷,他最能干。
眼下,宁国侯只能说掌握了一半飞熊卫,他若是能够带着自己的这一半飞熊卫去宁夏卫,哪怕不能打仗,关键时候还能保一命,但依末将看,宁国侯年少气盛,必不肯让杨孝军,哦,不,应当说小国舅所领的飞熊卫不听自己的指挥,如此一来,他将深陷泥潭。
而出征时间受限,留给宁国侯的时间不多,恐怕会无暇顾及三千营。如此一来,侯参将又有何担忧?“
说话的是提督奋武营的襄阳侯之孙世袭二等男戚建辉,其一张国字脸,宽额隆鼻,眸若朗星,素有智诸葛之称,深于谋略,因此十六卫之提督中,其深得王子腾的赏识。
原本一团麻的局面,经过戚建辉这么一说,似乎云雾拨开,即见朗月,以为死期将至的侯宗武此时眉开眼笑,朝戚建辉拱手道,“还是爵爷真知灼见,这么一说,末将也就放心了。”
王子腾也深以为然,他摸着颌下的胡须道,“贾元泽才到京,也是他运气不好,正好遇到了宁夏卫那边叛乱,不过,话又说回来,宁夏卫怎么会叛乱了呢?”
这话一说,众将领的目光都看向戚建辉,这也是他们习以为常的做法,戚建辉既然有“智诸葛”之称,素来,很有几分未卜先知,一语中的本事。
宁夏卫一事传开,据说,戚建辉便做了很多分析和推断,应了传说中的“未出茅庐而知天下三分”,因此,都想事先了解一下,最起码出去后,和亲朋好友喝酒聊天的时候,自己能够说出个所以然来,让人高看三分。
“对于宁夏卫这件事,现在没什么好说的,无非就是饥卒兵变。”戚建辉并没有摆架子,一身道袍,并没有穿戎装,手中拿着一柄折扇,在另一只手的手心里敲了敲,慢条斯理地道。
“但是,我听说户部今年是给宁夏卫拨款了的,走的还是专项,户部扣押了飞熊卫部分粮饷,兵部专程运送去了宁夏卫,为何还会如此?”另一提督果勇营的平原侯之孙蒋子宁虽说没有参加今日的朝会,但也听说了朝堂上传来的消息。
“这就要看宁夏巡抚王楫的本事了,王楫在宁夏数年时间,宁夏卫兵变两次,我个人认为,此事与王楫脱不了干系。”多余的信息,戚建辉也猜不出来了,神棍嘛,一向不都是说一半留一半,一来让人看起来高深莫测,二来主要戚建辉也不是真的诸葛亮。
哪怕诸葛亮,天下事十分,他在隆中时,也只能知三分,更别说戚建辉了。
“不论如何,保国是不用担心宁国侯会如何了,至少眼下他腾不出这个时间来,且看宁国侯在飞熊卫这一关上怎么过吧!”王子腾看着忧心忡忡的样子,但心里盼着要看贾琮的笑话。
贾史王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是一种说法,也是以前四大家族的一贯做法,文臣结党,武将联营,说来说去都是为了自保。
贾家衰败,后继无人,王家嫁姑侄二代到贾家,谋了这京营节度使的位置,看上去是双赢,实则,未尝不是贾家攀附王家。
眼下,横空出世一个贾琮,王子腾并不以为然,在他的眼里,贾琮是泰启帝无奈中的无奈之举,想用这小儿来撼动京营,收归己用,道阻且长。
京营一共三大营,其中五军营由十二侯提督,尽归王子腾之麾下,如此庞然大物,只能说王子腾暂且与三大营相互辖制罢了。
节帅营帐中,其余几人低声探讨起来了,就在这时,传令兵前来,“报,宁国侯贾琮已至辕门,求见节帅!”
王子腾愣了一下,他看看天色,还很早,怎么飞熊卫的事,这么快就完事儿了?
“诸位,跟我一起去辕门口迎接一下吧!”王子腾站起身来,在诸人不解的眼光中,率先出了节帅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