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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三年过去,大玉和小玉已经十九岁了。小玉每天跟着张珮之跑到染织厂,学习生意经。小玉在学校待不住,好歹跟着大玉上了两年的学,而大玉功课好考上了北平的大学,成了一名女大学生。

大玉跟宇文秋水书信往来,他们确定了恋爱关系,张家上下除了小玉都很同意这门亲事,小玉的不乐意也没有人发现。宇文秋水到张家的次数越来越多起来,自从大玉去了北平,宇文秋水就跟住在了张家似的,早上晚上,有事没事都会在张家出现。小玉每次见到宇文秋水,都觉得他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济南深冬的清晨,小玉骑穿了一身的棕黄色女士西装,带着鸭舌帽,两条麻花长辫子搭在肩膀上,她骑着自行车穿梭在济南的闹市上,车铃铛响了一路,车子飞快且轻巧婉转在人头攒动的街上。到了玉成纺织厂后,小玉停下车子一路狂奔进车间里安置的张珮之的办公室,张珮之正在和刚请来的老师傅荣奎话家常,抽烟丝。

“爹!”小玉手里拿着鸭舌帽,两条辫子拴在耳后,“我没来晚吧?”

张珮之拿下嘴上的烟卷摆了摆手说:“过来见过荣师傅。”

小玉向荣师傅点头问好:“荣师傅好!”

“二小姐好!”荣师傅点着头,虚弯了弯腰说:“董事长说二小姐也喜欢这染纺。”

“是,以后就仰仗荣师傅多加指教了。”小玉回答。

“好了,差不多了,开始吧,荣师傅!”张珮之把手里的烟头按死在烟灰缸里,荣师傅也把自己的烟锅里的烟灰磕进烟灰缸,荣师傅用手腕垫着烟杆,烟灰在半空中掉进烟灰缸里。荣师傅磕完烟灰边走着边把烟杆戳进自己的腰带里,这样烟杆就背在了他的身后,随时能抽一口,也不妨碍干活。小玉看着烟杆,想起了葛家村葛老地主也常抽上一口旱烟。

荣师傅走到染织的大池子旁捞出拴在池子边的温度计说:“这玩意又贵又娇气,还是咱这一双手顶事。”荣师傅把手往池子里一插说:“这双手皮糙肉厚,关键时候就好用,这布和咱这层皮差不多,你看我这皮风吹日晒再加往这加了料的池子里泡,他就是糙,你看二小姐的手就不一样,细皮嫩肉的,这布和人的手一样都得养着,不然就出不来个好模样。”

“这个温度能下布了吗?”小玉问荣师傅。

“可以了!”荣师傅胸有成竹。

小玉听完荣师傅的话把手伸进池子里,感受了一下水的温度。

“下布!”荣师傅一声令下。他转过脸来问小玉:“二小姐,您觉得这水怎么样啊?烫吗?”

“不烫!荣师傅你别看我是双女人的手,可我不怕烫。”小玉说。

荣师傅笑着看工人们下布。

张珮之坐在办公桌前看报,小玉在门口咳嗽了两声才进来。

小玉叫:“爹!”

张珮之用报纸掩着脸,“嗯!”

“为什么非得请荣奎?”小玉问。

张珮之把报纸拍在桌子上,“没规矩!叫荣师傅,你不能直呼师傅的名讳,要不怎么去学艺去。”

“嘁!”小玉接着说:“我们厂里那么多师傅,还能不如他!你看看他,问他要紧的事了他就会笑,没用的话倒是说了一大堆!还有为什么非得染青色的布,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哪个不喜欢粉嫩柳绿的,青色有什么好?”

张珮之端着壶热茶走过来,“坐下说。”张珮之坐在红棕皮的沙发上,对着壶嘴饮了一口热茶说:“咱们染的青可不是一般的青色,竹青是青中泛绿,靛青是青中泛蓝,这鸦青就是这乌鸦的毛色,黑中带点紫绿的光色,还有这雪青是浅蓝色,这绀青、绀紫、豆青、石青色要是想都做出来,也是不易。荣师傅我早就摸透了他的底细,他有这手艺。”

“他真这么有本事,那瑞祥厂怎么不把他留下,轻易就被您挖了墙角来?”小玉问。

张珮之正色道:“小玉你记住,不是人家没本事,是雇他的人不懂,有人才他不会用跟没有有什么区别!荣师傅家里上有老母,下有一个疯了女儿,媳妇早逝,他也是个可怜人,我派人接了他女儿治病,给他在玉成厂边上租了房子养老母,让他来咱们厂染他最拿手的青色,他能不答应。至于瑞祥厂也喜染你说的粉嫩柳绿,荣师傅在那儿没有可施展的余地。”张珮之说罢拿出一颗香烟,小玉立马帮他点上。张珮之接着说:“大红大绿街上多的是,但是这年月平头老百姓都穿的低调内敛,咱们做出一套只有玉成才有的青色来,颜色低调通透,但是价格便宜,大多数老百姓都穿得起,这就是市场。”

“可是咱前期得废掉一批布来做实验,这不是浪费吗?还不如用这些布来染咱们玉成已经做成熟的颜色来染,卖了就是钱。”小玉说。

张珮之摆摆手,“你眼眶子太浅了,有舍才有得,人不能只看到眼前,放长线才能掉大鱼。对了,你说大姑娘小媳妇都喜粉色绿色,我怎么不见你穿绿带粉?”张珮之问。

“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小玉唱了最近流行的在民间的昆剧《思凡》的词来。“我本是女儿身,但不愿做个让男人垂怜的女娇娥,自古也有花木兰、穆桂英身穿戎装,她们才是我喜欢的样子。所以呢,您有大玉一个女儿就够了!”小玉站起来说:“我替父下车间了。”说完跑了出去。

张珮之听到这翻话很惊喜,他没有儿子,而小玉的做派顶得上一个儿子。

“大玉来信了。”芸娘吃晚饭的时候说:“不过最近写来的信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就是让我们放心她,她在北平一切都好。”

“好,比什么都重要,不是无关紧要。”张珮之说。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闺女大了有了要紧的话也都告诉了心上人,哪还肯跟咱们多说一二。”芸娘越来越有女大不中留的感觉。

“宇文秋水,哼!我看他简直就是祸水!”小玉也跟着芸娘心情不好起来。

“嘿!怎么说话呢!”张珮之教训起小玉来:“你也是大姑娘了,不能这么不知轻重好歹。在染纺就是这么乱称呼荣师傅,你不得无礼!”

小玉心想:完了,完了,不该多说话的,都是祸水害得。“是是是,不得无礼。”小玉说着望着芸娘,可怜巴巴的。

“好了,大玉儿不再身边,身边每天就指着小玉儿才有点乐子,你吃饭就吃饭,饭桌上还说什么理不理的,吃饭。”芸娘发完话,小玉乖乖吃起饭来,她不用接着听礼数了。芸娘突然想起什么来问:“小玉,你裤子上的洞是怎么回事,家里有黄包车和汽车,你要出去跟师傅说一句就行,怎么天天骑个洋车子在大路上乱窜,跟个过街老鼠似的像什么样子!是不是摔哪里去了?大姑娘整天穿条裤子,蹬着皮靴,看哪家的公子哥敢娶你!”

小玉呼噜呼噜扒拉完一碗饭,“我吃饱了。”她放下碗就跑。

“你跑什么,我还没说完呢!”芸娘着急地说。

“罢了,罢了,她喜欢穿就让她穿,喜欢骑个洋车子就让她骑,现在讲究个男女平等,让她骑。”张珮之替小玉开脱。

“还有你,我说让小玉再读上几年的书,你偏带着她进车间,你看看她现在哪里还有女孩子该有的样子,她骑车穿衣我先不说,就是她吃饭说话一举一动,刚来的前一年被我训练的像模像样的,打你一带着她进了工厂后,她就……你也走,都不听我说话!”芸娘越说越上来火气,张珮之也要走,他站起来说:“我还有文件要看,先去书房。夫人你慢慢吃。”

“撤了,人都走没了还吃什么!”芸娘站起来也走了。

小玉从家里跑出来透透气,她在街上走了没几分钟浑身被冬夜的冷气冻得发麻,她想回家避寒了。她往前走了几步想绕到张家宅的侧门回家,发现了一辆自行车放在院墙边上,她仔细辨认,觉得这辆车应该是宇文秋水的。小玉没有犹豫抬脚骑上车子绕到大门前喊东子出来:“东子,把车搬回家里去!”

东子问:“二小姐,这车是哪来的?你的车不是在家里吗?”

小玉摘掉手套在东子的肩上敲了一下说:“别瞎打听!把车搬回家去!”小玉说完跑回家。

小玉跑到侧门旁打算守株待兔,她希望她骑着车子回家时,宇文秋水还没出来,也没发现他自己的洋车子丢了。小玉倚着门小站了一下,觉得太冷了,她又怕宇文秋水早就跑了,她打开门往外看,外面有没有人影只有穿巷的寒风。

“啊~!”小玉一回头看见东子站在她的身后,“你要吓死我!你站在我的身后想干什么?”

“二小姐,这天大黑了,我该关侧门了。”东子问小玉:“二小姐你找什么呢?”

“没事你的事儿”,小玉说:“关门吧。”她心想:关了门,宇文秋水就跑不出去了吧,到时候来个瓮中捉鳖。

小玉正得意呢,东子又叫她:“二小姐。”

“又干嘛!”小玉转过身来,看着东子。

“宇文先生说谢谢你。”东子说。

小玉跑到东子身边问:“什么意思?你见到宇文秋水了?什么时候?”

“刚才,你去侧门时,宇文先生过来推车,他说他的车丢了没想到被你捡了回来,他让我给你说一声谢谢。”东子解释道。

小玉气得跺脚,“又让他溜了!你,我没告诉你车是他的,你怎么给他了!”

“不是,宇文先生说是他……”

小玉打断东子的话:“算了,算了,好好的一件事,砸了!哎!你的脑袋是榆木疙瘩!”

“二小姐!”东子又叫小玉。

小玉大步走着说:“你别叫我,准没好事!”

“你的手套掉了。”东子跑过去把手套递给小玉,小玉看着东子一脸的木讷无奈,说了声:“谢谢。”

“二小姐,你太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东子对着小玉的背影规规矩矩地说完了他应该说的话。

小玉捂住耳朵跑掉。

一大早小玉骑着车子赶去染织厂,路上遇到宇文秋水。秋水也骑着自行车和小玉并排走,小玉骑快车子想甩掉他,怎么都甩不掉,她直接急刹车定在原地。秋水也急刹车却晃到小玉的前面去,秋水坐在车上脚杵着地往后倒,人在车上退回到小玉身边去。

“你到底想干嘛?”小玉问。

“谢谢你。谢谢你昨晚上捡了我的车!”秋水得意地说。

“放屁!”小玉回她。

“奥,对!我确实说错了,准确地说是你偷了我的车。”秋水还是一脸的得意。

“嘁!我昨天就应该把你的气门芯给拔了,要你得意!”小玉生气的说。

“你又不是没干过,几年前那时你跟我吵了架,一气之下就……嗨,不说了!走了!”秋水骑着车走了,小玉对着他的背影喊:“宇文祸水!你别让我在见到你!”

秋水还是一副胜利者的姿势,回头笑着说:“来日方长!”

“哼!来日方长,来日苦多!”小玉看了一眼表,自己快迟到了,她脚蹬着车飞快地骑,车子飞快地跑。

小玉晚上回到家时又晚了许多,她把车子推给东子问:“我爹娘没找我吧?”

东子说:“倒是没问我......”

小玉点着头放心地往客厅走去,东子对着小玉的背影说:“就是问了几次管家,有几次被我听到了。”小玉停下脚步回头等着木愣愣的东子咬牙切齿:“你怎么比宇文秋水还招人烦?话就不能一次说完,你不说明白留着过年呢?”

“先别想过年的事儿啦!你赶紧进去解释解释怎么过完今天晚上吧!”宇文秋水从小玉的背后出现插了一嘴。

小玉更加烦闷起来:“你怎么又来了?你就不能不再我面前出现?你......”

秋水一脸坏笑:“别指责我了,二小姐,二老在屋里等着你呢!”

小玉问:“你要走啊?吃完了?”

“吃完了,你回来得太晚了,要是等你一起吃黄花菜都凉了!”秋水看小玉越着急他越开心似的,脸上挂满了幸灾乐祸。

小玉也跟着秋水得意起来,她靠近秋水小声说:“我会告诉我爹你昨天晚上偷偷溜进家里来了,而且大玉也不在,说吧,你到底昨天晚上来张家找什么了?还有东子说他没看见你从大门进来,就是说你是偷偷溜进来的喽!”

秋水点头:“你去吧,把你知道的都告诉他们,一点儿都别落下!”

管家从正厅里跑出来对着小玉说:“二小姐,快进去吧,老爷和夫人都等半天了!”

小玉不再跟秋水吵闹了,“不就晚了点吗?怎么跟催命似的!”

芸娘板着脸问:“你又干什么去了?大忙人,都下班多久了!”

小玉看了一眼张珮之,张珮之装没看到似的继续保持沉默。

芸娘拍拍桌子问:“你就没什么要解释的?我说了多少次了你天黑之前必须回家,你又哪儿野去了?你要是再不听我给你立下的规矩就把你送去北平和姐姐一起读书!”

“不是都要放年假了,还去说什么去北平啊,再说爹也不会同意的。”小玉说。

“嗯~哼~!”张珮之装作嗓子不舒服,他害怕被小玉拉下水。

小玉反应过来张珮之的暗示,她坐在芸娘的身边撒着娇说:“娘,我错了。我哪儿都没去,你看我手上全是颜料,我正在学染布。”

“你染什么布,你不是......”芸娘看向张珮之要答案,“这是怎么回事儿?”

张珮之站起来边走边说:“我可没让她染布。”

小玉解释:“不是爹的意思,我就是想跟师傅学点东西。对了娘,秋水昨天来家里了您知道吗?”

“昨天来说大玉儿过几天她就搭火车回来了,大玉儿让他来告诉一声。”芸娘说。

小玉想不通为什么来报信要走侧门,她总觉得秋水是有阴谋的。“这小子一定憋着什么坏屁呢!”

“你有乱说话!以后叫秋水哥,什么这小子那小子的!赶紧吃饭吧!”芸娘最不愿从小玉的嘴里听到粗俗的话,但小玉时不时的总从嘴里跳出几个字眼刺激芸娘。

晚上小玉又跑到西侧门旁打开门看看宇文秋水是不是又待在外面呢,结果空无一人。小玉满宅子溜达正好遇见东子要禁夜关门,小玉问东子:“看见秋水了吗?”

东子反问:“秋水少爷不是早就走了吗?”

“嘿!你就回答看没看见就好了,还反问我!”小玉接着说:“我今天跟你禁夜封门,看看能不能逮住宇文秋水!”

东子提醒小玉起来:“二小姐,宇文少爷是大小姐的恋人,你最好不要动不该动的心思,这样不好!”

“你才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我对他!笑话!我是觉得他鬼鬼祟祟地不像个好人,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张家!我!你脑子里整天想什么呢!”小玉越解释越义愤填膺,声音也越来越大。

“哐当”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到地上了。东子跑到后门去,打开门看见一骑车的男子拐了弯逃掉了,小玉也看见了,她对东子说:“看见了吧,我敢肯定一定是宇文秋水!”

“二小姐,你堵住我关门了。”东子对把半个身子放在门外的小玉说。

小玉觉得比起宇文秋水东子更是个难缠的主儿,次次都把小玉憋出内伤来。小玉说:“对不起了!你关吧!”

东子对着小玉的背影问:“二小姐,你怎么走了,你不和我一起封门了?”

小玉又把耳朵捂了起来快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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