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玉放了寒假回到家里,宇文秋水整天粘着大玉,他和大玉一起总是坐在一起嘻嘻说笑。小玉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有那么多的话说也说不完,小玉也想不起来自己和谁有过这样多的话去说。
小玉整天呆在车间里,车间里有做实验用的小池子,小玉也想自己做出一套自己的颜色。小玉觉得父亲说的很对,做出别人没有的东西来,就会在市场里立于不败之地。荣师傅的青色系列做得确实漂亮,虽然掺了很多佐料,但是颜色不灰得发污,反而通透干净,小玉看了很喜欢。小玉在荣师傅身后看了许久还是不得要领,她自己在小池子做出来的布总像是没洗干净。
小玉拿着自己做得不成样子的布,心里正发愁。
“二小姐,董事长叫你。”账房的柳先生打断小玉的思绪。
“好,马上去。”小玉跟着柳先生去了办公室。
荣师傅也在办公室里坐着,“二小姐”荣师傅见了小玉想要站起来,小玉马上说:“荣师傅您别起身,坐。您看我这布,怎么这么脏呢?”小玉把布放在桌子上,竹青、靛青、鸦青各一小块。
荣师傅和张珮之各拿了一块仔细看,荣师傅问张珮之:“董事长您觉得呢?”
张珮之说:“心急了。”
荣师傅点点头。
小玉是心挺急的,但是她操作的步骤都是按照荣师傅的时间和步骤来的,心里的急怎么会长到布上去呢?“我都是严格按照师傅的方法来的,跟心急有什么关系?你们倒是把话说清楚!”小玉真急了。
“行了,先说正事。我和荣师傅商量着咱们新出的布,最先试的那批布不能卖,你说说应该怎么办?”张珮之问小玉。
“送人呗!”小玉无所谓地说。
“好好说话!”张珮之正色。
小玉深深呼了一口气说:“我就是在好好说话,你看大街小巷里那么多要饭的老人孩子,快过年了,咱们做布的难道不该给他们做身暖和的衣服穿吗?还有您不是常说有舍才有得,我们也该为咱们每天看到的可怜的人舍下些什么才是。”
“那你要得什么呢?”张珮之问。
“我什么都不得,就让他们得暖和,不行吗?”小玉想到自己六七岁偷了李嫚的干枣吃,刘妈把她关在寒冬数九的粮仓里,身上冷得生疼,一夜下去像丢了手脚一样,身上没了知觉。后来被放出来,手上、脚上、脸上长了冻疮,又疼又痒。小玉想自己只是被关了一夜就全身生了冻疮,而那些流浪的人日日夜夜都是这样挨着冻。
“派了布他们能做成新衣服穿吗?”张珮之问:“连家都没有的人怎么做成衣服?”
“这就得看您的本事了。”小玉想了想说:“那您直接发衣服不就得了。”
“你!”张珮之一句话说不出来,他拍着桌子说:“好,我还真派衣服!柳先生联系咱们的服装厂,咱就做棉裤夹袄,尺寸二小姐说了算,让他们加班加点的赶出来,过年我给他们发红包!”
“是董事长,我这就布置下去。”柳先生说。
张珮之:“好,抓紧,二小姐一会儿就去。二小姐,你满意了吗?做完了,你去派发,给你几个伙计,你整天在街上溜达,也知道这街上有多少的穷苦人家,年前这件事你可得给我做好了!”张珮之给小玉布置好了任务。小玉听了一个劲儿得点头。
张珮之对着荣奎问:“荣师傅这样安排你满意不?”
“满意,满意。那董事长我先走了,手头还有活。”荣师傅起身走出去。
荣师傅出去后,张珮之对小玉说:“荣师傅把青色一系列的都染出来了,他找我是想说他早先试的那些布不能卖,所以我叫你来,听听你的意见。这不,荣师傅也同意了,剩下的活你干。”张珮之说完拿起小茶壶往嘴里吸溜热茶。
“我这样说他真的同意吗?他要是不同意当着你的面,也不好拒绝。”小玉说。
“这你不用担心,我不是说我都摸清他的底细了。他家里的老母是他的岳母,老婆死了好多年了,对老母亲还是真心得很,这人心善。要不,他一来咱们厂我就敢把领头师傅的活儿交给他!爹心里有分寸,他来是想试试咱们玉成厂是不是做有良心的买卖。”张珮之说。
“布什么时候开始上布庄里卖,不是全做出来了吗?”小玉问。
“等过年开春,现在不是时候,咱先出去派布,等这些人都穿出去后,咱们的口碑大家也就知道了。哎!人们一看这叫穷人穿的布料,他们都没见过,他们就有了好奇心,到时候咱一上货,买的肯定多。”张珮之打着手势说:“咱这布太素,大过年的不好卖,开春了人心里透亮了,咱这布颜色轻亮,好卖。”
“我们不是还要送给要饭的,那人家一看叫花子身上都穿了,人家还愿意买和叫花子一样的布来穿?”小玉泼张珮之冷水道。
“不一样,要不怎么叫试验品,多少都有瑕疵的,颜色不稳也不正,比你染的好不了多少。”张珮之说。
“那你还是说说我的布吧。”小玉说。
“真想知道?”张珮之问,小玉点点头,他接着说:“你这个布,水温对,但不准,就是这个水温不是一到了温度你就下布,这就急了。凉一凉,等水里的温度稳下来,你再下,还有浸凉水的时间也不对,早了,时间也长了,一热一冷时间都不对,布的颜色也就不对了。”
“我是按照大池子里的温度下的布,温度计我每次都看,没错的!”小玉还是不明白。
张珮之摆摆手让小玉靠近他,他小声说:“我在边上看过,荣师傅他先把温度烧高了,然后下料,然后找人搅拌放凉到那个温度后再下布。你是不是以为他在搅拌颜料,颜料肯定得搅拌和匀,但同时温度就下来了,所以你看到的温度是处理过的温度。”
“那怎么浸凉水也早了呢?”小玉问。
张珮之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颗烟,他抽出来一颗夹在手上继续说:“小池子那儿通风不好,大池子那儿通风好,所以你不能用大池子上凉布的时间来凉小池子上的布,所以,你还是急了。”
“您怎么不早告诉我?”小玉闷闷不乐。
“路要自己踩才踏实”张珮之点上烟,吐出烟雾来:“我能给你指点,但不能代替你走路。”
小玉和大玉还有宇文秋水,加上厂里的伙计还有家里的伙计东子一起去派发衣服。两三天小玉把衣服都派给了她在路上常见的叫花子,还有穷的没衣穿的人家。
“大小姐,二小姐,您来了。”当铺的伙计看见大玉小玉赶紧打招呼。这一家是‘张记当铺’,张家家底丰厚,饭馆、当铺、旅店都有产业。
“把常人穿的鞋袜,衣服都拿出来。”小玉发话。
“二小姐,您这是要干什么?”伙计不明白。
“让你拿,你就拿,别废话。”小玉说。
“小玉儿,你要这些做什么,我们的衣服都派出去了,怎么还要旧衣服。”大玉说。
“你又作什么幺蛾子?”秋水也问。
“算了,算了!带我进去看吧,我自己来挑我要的衣服。”小玉进去后,包了一大包衣服出来,“你们先回家吧,我还有个地方要去,东子你拉着衣服,我骑着车,咱们一起去。”
东子:“是,二小姐。”
“小玉儿,小玉儿!你到底要去哪里?”大玉在小玉身后叫,小玉骑着车头也没回。
天色漆黑,冷月挂在天边,张家的人坐在桌前还没开晚饭。
芸娘摸了摸盛汤的瓦罐,对边上的下人说:“去把汤再热热去。”
张珮之摆摆手说:“罢了,不等了,先吃吧。”
“没想到小玉儿如今成了这样,脱缰野马似的,话都不说明白就走了,都不知道她去见谁,去了哪里!妈妈,你也不说说她!”大玉因为今天小玉对她态度的特别无视,心里很不舒适。
芸娘安慰大玉:“你知道的小玉儿从小自由惯了的,现在不是比起从前好了许多了,她每天跟着爸爸去工厂里做很多事情呢!不信,你问爸爸。”
张珮之点点头,把碗递给芸娘,芸娘替他添了一碗汤。“确实比以往好了许多,这些礼节上的小事你就不要再多要求她了,要求了她也做不来。”张珮之也替小玉开脱。
大玉委屈:“可是你们以前不是这样要求我的吗?难道我这么说是错了?”
芸娘安慰:“大玉儿,没人说你错,妹妹和你不一样,我和爸爸当然不能像要求你一样要求妹妹,当热也不会要求你做到和妹妹一个样的。”
“你们要求我和她一样,让我像她什么?像她一样不懂规矩,像她一样没有了女孩子该有的样子吗?”大玉觉得委屈,当她把一切都做得很好的时候,但父母对她和小玉的两套标准让她很不舒服。
“玉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在学校里有什么难处?”芸娘问。
“您知道您多久没叫过我玉儿了吗?”大玉哭着跑出去。
“这是怎么啦?”芸娘转脸一头雾水地看着张珮之。
张珮之放下碗筷,叹了口气:“女儿大了,有心事了。”他摸了摸芸娘的肩膀,便出去了。
大玉站在秋水的宿舍门前敲门,好半天都没人开门。隔壁的男人打开了门说:“秋水不在,一天都没回来了。”
大玉只好带着一肚子的心事走回去,数九寒天冷气煞人,大玉拉紧呢子大衣,双手搂住自己的腹部,她在一条小巷中听见也看见一对骑着自行车的男女笑着从她走的巷口经过。大玉定住,她不敢往前走了,她看清了那对男女是谁,但她劝自己没有看清:天太黑,人太远,路灯太暗,我什么都没看见。
大玉往反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后,她又返回来,她怕自己看错了。
“姐,你去哪儿了?”小玉站在门口问裹了一身寒气回来的大玉:“你去找祸水了?额,秋水、秋水,呵呵。”
大玉只看见小玉一个人站在门口,车子和他都不在。“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小玉支支吾吾,看看天说:“这个,月亮不错!赏月。”
“你刚回来?”大玉问,她看到小玉冒了一脑门的汗,头上还发着白雾似的热气。
“也不算刚回来,洋车子都搬进去了,回来有一会儿啦!”小玉神情尴尬。
“你,算了,我先进去了。”大玉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她不想再看见小玉的脸。
小玉堵住大玉的去处,“姐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今天去哪了?我告诉你,我去了一家很穷的人家,住在咱们玉成染厂那边。我有一次,从厂里的后门出去,看看几个孩子在捡咱们厂扔掉的布头角料,他们的衣服都破烂的不成样子了,还得捡布头去补。今天发完衣服我才想起他们,所以我就去找他们了,我真是觉得自己太笨了,怎么把他们家给忘了!”
大玉敷衍地问:“找到了?”
“嗯。”小玉说:“但是,我今天才知道他们有多可怜,家里五个孩子,他们的爹是死在咱们厂的,但是他们的娘说没拿多少的抚恤金,所以日子过得可怜。那个女人只能靠给那些工人洗衣补衣赚吃饭的钱,衣服根本穿不起,最小的孩子身上只裹了几块布,孩子冻得嘴唇都发紫了!我改天得问问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古都是救急救不了穷,爹有爹的做事方式,你不要任性管得太多!还有那个女人有五个孩子,再多的钱也不经花的。”大玉解释。
“二小姐。”东子在大门后叫小玉。
小玉点点头,她对大玉说:“走吧。”
大玉问:“去哪?”
小玉回答:“回家啊,你不冷啊?我嘴都瓢了,说话都快不利索了。”
大玉接着说:“我给你说的话,你记住没有,不要给爸爸添麻烦!”
小玉搂着大玉说:“我知道了,你快走吧,大小姐!”
小玉挽着大玉的手臂进了院子,进了花园。大玉问:“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要带我去哪儿?”
“回房间。”小玉说。
“我自己回,你也休息吧。”大玉说。
“咱俩不是同路吗?”小玉说。
“是,但是你老推我干什么?你是不是又想干什么啊?”大玉很不安,小玉越平静她越不安。
小玉站在大玉房间的门口说:“你进去吧,我走了。”
大玉拽住小玉,“你别走!你说你在里面放了什么,你是不是想戏弄我?你和我一起进去。”
小玉:“我不能进!我真的……不能进!”
小玉被大玉推进房间里时,屋里的灯突然亮起来,宇文秋水站在门口的正前方穿着西装单膝跪地,大玉欣喜地愣住。小玉缩起身子从大玉面前移走,“我说我不能进了。”小玉跟守住电灯开关的东子摆着手说:“走了”。小玉和东子出去,小玉把门关上。
“二小姐,你人不错。”东子说。
小玉无奈地翻出了眼白说:“谢谢你的赏识。”
“不是说你对大小姐做的事情,我是说今天你领我去给那一家人送旧衣服,他们真的很可怜。”东子说。
“走着说吧,我想看看你每天晚上都干些什么来封了院子的,张家是怎么在你的安排下睡安稳觉的,上次没看完不是。”小玉跟着东子看他每天晚上要做的最后的工作。“你认识他们?”小玉问的是今天他们去送衣的那一户人家。
“听我奶奶提起过,他们家的男人死了,是咱们玉成厂的工人,厂里给的抚恤金被厂里的头头贪污了一大半,给到他们手里的少得可怜。”东子说。
小玉问东子:“你说的是真的吗?你能保证吗?”
“错不了。我们家和他们家住的近,我奶奶一个人在家也闷,常去他们家帮着看看孩子。”东子说。
小玉点头,她又问东子:“你为什么来张家当伙计?”
“厂里的账房柳先生是我的远房表舅,他见我奶奶一个人拉扯我可怜,向老爷求了情来的。我在家待了两年你才来。”东子说。
“那我以前怎么没注意到你?奥,我想起来了,你以前每次见人就跑,现在怎么不跑了?”小玉又问。东子低着头没回答她。“你多大了?”小玉接着问。
“二十二了。”
小玉听见东子的回答,噗嗤笑出声来,“我没别的意思,哈哈哈!”
东子闷闷地说:“二小姐想笑就笑吧,反正我也就长出这副样子了。”
“东子,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你太瘦了,我还以为你最多和我一般大,或者比我还要小呢。”小玉解释。东子长成一根竹竿似的,每天低头弯腰耸着肩,显得人又瘦又小,他站直了身子也是堂堂八尺的汉子,但他底气不足,总喜欢龟缩起来,再加上露着头皮的板寸,就更显得木讷年纪小。
东子最后把西侧门上了门闩,就是上次小玉偷了宇文秋水车的侧门。
“怎么这道门最后上闩?”小玉问。
东子回答:“咱们府上是横着三进竖着二进的院子,这东院是老爷和太太休息的地方,他们歇息的早,东正院的小门自然关的早,怕人进出打扰了他们休息,这西院的侧门是二小姐你和大小姐用,二小姐总是折腾到最晚,所以这门也就最晚关。”
“你才瞎折腾!走吧,休息去吧,没你事了!”小玉被东子说得不耐烦起来。
东子回:“休息不了,宇文先生还没走。”
“随便,我先休息!”小玉看着东子的一板一眼不能再忍受更多了就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