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拐角里汽车黑着灯,东子倚在黑着灯的黑色轿车上,小玉望着黑夜里的东子,想着他们也许还能回头,只要东子肯回头,她不会丢弃他一个人的。
“怎么也不穿一件衣服就跑了出来!”东子说着把自己的大衣脱下给小玉披上。
小玉盯着东子的脸,等着他要说的话。东子什么都没有说直接把小玉搂在怀里,小玉紧紧地抱着东子。
“我们怎么办?”小玉问。
东子回:“走吧!小玉我们两个人远走高飞,好不好?像你亲爹娘一样,我们什么都不要了,我不能跟吉川多竺结婚,我不能没有你!”
小玉抱着东子的手没了力气,她松开紧握住东子衣服的手。东子扶住小玉的肩膀使劲地看着她的眼,想要她的回应。
“东子,我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如此憎恶你,为什么?你不是想要,想要变成让有尊严的人吗?怎么就成了这样?我们算什么,你把我当什么!”小玉质问想要和她私奔的东子。
“我就是想要跟你走,我就是不愿意娶她!我有什么错?”东子已经不是从前的东子,他易怒、暴躁,他边说边踢着无辜的汽车撒气。
小玉看着陌生的撒着泼样的东子问:“我们走了,我张家上下老小怎么办?你扈家的一老一小怎么办?你想过没有。现在整个中国走哪都是日本人,你跑到哪里去井田幸子和吉川次郎都不会放过你的!”
东子:“你亲爹娘私奔的时候不也没想那么多,你……”
小玉:“你闭嘴!你没资格提,他们是不对,可是他们没卖国求荣,没把家人陷入险境,他们只是走了自己的路,他们最多算是不孝!可你要把所有人的活路都堵死,自己却想苟且,我不会跟你苟且偷生的!”
“我苟且偷生,是!”东子边说边走向小玉问:“那你为什么出来?你出来见我是为了什么?”他轻佻地摸了摸小玉的脸,“呵!你不也自相矛盾吗?你又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小玉拨开他的手,拿掉身上的大衣扔到东子的身上,他没有伸手接,衣服掉在地上。“我以为你至少不会坏透了,我以为你也许良心发现了。我以为我可以和你一起承担做错事的后果,看来我又自作多情了!真是没有资格教训你,因为我从来就不懂你。从来。”
东子近乎哀求:“我没有别人了,小玉!我奶奶和正儿也不愿意搭理我了!你,小玉!你别这样,小玉……”
小玉倒退着看着东子,她舍不得他孤苦无依,可她也只能放弃一个已经放弃了自己良知的人。
漆黑的巷里,东子在里面站了好久。巷外路灯亮了一宿,东子在黑夜里捡起自己的黑色大衣进了黑色的汽车里,掉头驶进更黑的巷子里。
小玉劈头散发地坐在张珮之的躺椅上。她坐在上面抱着自己的膝盖,双脚光着,她身上只穿了一层薄薄的睡衣睡裤。小玉抱着自己在摇椅上摇着自己。
张珮之开门进了书房后打开灯,“亲娘!丫头!你是要吓死你爹啊!怎么大早上不睡觉,你坐在这儿干什么?”
小玉不搭理张珮之,依旧自己晃着摇椅上的自己。张珮之走到窗帘前拉开窗帘,小玉扭头看向暗的一边,闭上了眼睛。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知道你有话说。”张珮之只拉开一半的窗帘,他看到小玉的躲闪,不想她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被强光刺激。
“你为什么拿那些钱?你缺钱吗?就算厂子不归张家了,你还有那么多的店铺和生意,还有藏在地下的宝贝,你不缺钱。那些东西变卖下去你还可以吃几辈子,你就为了两箱大洋,为什么?”小玉最后说完回头瞪了张珮之一眼,眼睛适应不了强光就又把头扭了回去。
张珮之:“张家没有宝贝。”
“就算张家没有宝贝,你也不缺钱!”小玉从躺椅上下来,站到坐在沙发上的张珮之的对面数落他:“你不是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你还有葛家庄的我爹不是都上过新学吗?为什么你的书都白读了?葛家旺他读过新学却为了我亲娘生不出个儿子置她于不顾难产而死!你读了那么多书却把圣贤之理当狗屎,拿着日本人不干不净的钱!东子他爹也读,为了一口大烟败了整个家!还有东子也读过书,却整天人不人鬼不鬼的!你们为什么要读书?”
张珮之意外地看着小玉问:“你亲娘是怎么死的?是葛家置她于不顾?”
小玉这才明白自己说错了话,不敢回答张珮之的问题。
“罢了,我早该猜到。”张珮之为自己点上烟,“葛家再不是东西至少还给我妹子养大了四个闺女,如今你也大玉养在我身边,妹子要是地下有知也会安心些。丫头,你来坐下。”
小玉乖巧地坐在小发上,把放在沙发上的毯子盖在自己身上。
“世界上的事情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我们活了大半辈子读了圣贤书,但也不能保证不犯错,但我可以跟你保证这次我没错。这钱不是日本人的,这是我们中国人的,我只是帮中国人拿了回来自会再用到中国人身上。知道‘亡羊补牢’吗?”张珮之问。
小玉点点头。
“现在小孩子都懂的道理。我就是在亡羊补牢,但怎么补,只补张家的窟窿?”张珮之摆了摆手,“中国现在就是坏了个大窟窿,不把那个窟窿补了,张家就还是日本鬼子的猎物,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都是。”
“爹,现在能补这个大窟窿的只有军队,你是想把钱交给他们?”小玉问。
张珮之摇头,“东北三省都让他们拱手相让,爹不敢相信他们。”
“那?”小玉伸出个‘八’来。
“胡说!把手放下,爹不认识他们的人。到底要怎么做我还得好好思量,你不要再跟日本人胡闹,你在厂里的那些小伎俩我都听说了,你以为日本人不知道是你做的,只不过他们想收买我才没对你下手!”张珮之斥责起小玉来:“厂里的事你别再管了,济南你们尽快离开,不安全了待在这儿。”
“我们都是圈中羊了,还走得了吗?哪儿哪儿都是日本人。”小玉怀疑。
“哼!他们还得指着我做事,但现在得尽快了,再晚怕是不行了。”张珮之又陷入沉思。
张珮之跟芸娘促膝长谈了一夜,她才答应跟着两个女儿去香港。张珮之觉得上海太近,随时都会被日本人要挟,宇文秋水的家人早就搬去了香港,那里是英租界日本人鞭长莫及。
宇文秋水不想走,他还惦记着张家的古物。小玉揪住宇文秋水的脑袋叮嘱:“要是我娘、我姐还有无双有什么差池,我拧掉你的耳朵!”
“听你的意思,你也不打算走了?”秋水摸着自己疼痛地耳朵问。
“嘘!小点声!我和你不一样,你老婆孩子都去香港再加上我娘,你得保护她们,但是我爹也得有人照顾。秋水姐夫我俩虽然兵分两路,但是还属于并肩作战,我们都有照顾保护他们的责任不是吗?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会帮你留意那些东西的。”小玉安抚秋水。
秋水说:“现在是千万不要留意!你留意,日本人更留意,一来二去就被发现了。”
“那你留下更没有意义了,你总是坏事!”小玉回他。
秋水白了小玉一眼,“我是男的,要留也是我留!”
“那就让几个老的老小的小的女的上路,没有个男人依靠?”小玉质问:“就算爹一路上打点好了接送的人,你能保证他们都是信得过的人吗?虽然从认识你到现在你也没干过什么让我信得过的事,可你总会拼了命的保护你老婆孩子吧!”
“走了。”秋水被小玉说得一脸生无可恋的站起来想要走掉。
“去哪?”小玉问秋水。
“收拾行李,不然怎么上路?”秋水说着从阳台上回到了他的房间去。
张珮之站在门口送走了一家老小后,久久地站在门口,管家说:“老爷回吧。”张珮之用大拇指装作不经意地抹去眼角的浊泪回了家。
小玉直到上火车时才跟芸娘说她不跟他们去香港了。
“玉儿!”芸娘抓住小玉的手不肯放开。
小玉笑着说:“娘,我再不下车,火车就要开了。”
芸娘抓得更紧了,“我不能让你回去!那是火坑啊!”
小玉抱住芸娘,“娘,我没被你白疼那么多年,我会帮你照顾好爹的,下辈子你还能做我娘吗?当我的亲娘!”小玉脱开芸娘的怀抱后,头也不回地跑着下了车,大玉扶住芸娘看着小玉消失在火车过道里。“娘!大玉儿!”小玉跑到车窗前叫芸娘和大玉,“再见......”火车慢慢驶开,小玉哭着站在原地叫着:“娘...”她想追着火车再多看几眼车上的亲人,脚却怎么都提不起来步子去追,“娘~”。
张珮之看到小玉回来了,在客厅里像找不到尾巴似的原地转起圈圈来,“你、你、你,你个死丫头!谁让你回来的?你走!”
“爹,别赶我走,赶不上了,火车早就开了。”小玉平静地说。
张珮之:“赶不上也得走,你走!你明天走,去上海找他们汇合,要是赶不上,你自己坐船去香港!你听到没有?”
“爹~”,小玉叫了一声张珮之。父女俩相互看着,张珮之知道小玉留意已定,他不再劝她了。
扈睿东那天晚上见过小玉后,开车回家出了车祸。井田幸子始终信不过扈睿东,所以派人跟着他。当井田知道扈睿东和小玉旧情难了时,就派人给扈瑞东一个狠狠的教训,弄出了一场车祸来。原定的吉川多竺和扈睿东的婚礼也取消了,吉川次郎在报纸山刊登了吉川多竺和扈睿东的结婚照就算是二人结过婚了。
“张小姐,打扰了。”
刚从厂里出来的小玉停下脚步问这个陌生的女人:“你叫我?你听口音不像中国人,你是......”
“嗨!我是日本人,我叫吉川多竺,初次见面请张小姐多多关照。”滕井多竺跟小玉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拜托了!”
小玉没见过日本人的阵仗被吉川多竺惊到,两只手拽住自己的两个辫子冲多竺点点头,弯着腰差点也要和客气的吉川多竺鞠起躬来。“你就是吉川多竺。不过你的中国话说得可不如那个叫幸子的女人好,不过你到挺是像日本女人的,那个井田幸子她倒是像只疯狗。”
“幸子姐姐小的时候就被送到中国的,她的中国话比我好。”藤井多竺用稍微蹩脚的中国话对小玉解释:“幸子姐姐不算是日本女人,因为她是军人。”
小玉摇头,“我干嘛要了解你们那些事情!你找我有什么事?”
“扈桑受伤了,我知道他很想见你,你能去见见他吗?”多竺说了她来的目的。
“谁?”小玉一头雾水,“什么桑?”
“扈睿东。”多竺一字一句地说。
小玉装作不在乎地说:“对,你不就是那个扈睿东娶的日本媳妇嘛!我在报纸上看过你的照片。我说呢,一个日本女的找我能有什么事情!他受伤了你好吃好喝的照顾他呗,找我干什么?”小玉说完就走了。
“张小姐!”藤井多竺跟上小玉,堵在她的前面说:“拜托了!”
“你们日本人真会耍赖!你看着挺文静的一个姑娘,怎么跟那个幸子一样专挑别人不愿意的事来做。我没空搭理你!”小玉推开她走了。
小玉回到老宅子里找出宇文秋水拿来的探测仪,她拿着仪器在院子里探来探去。武师傅出现在她的身后问:“二小姐,你怎么也用这个东西?”
小玉被武师傅吓了一跳:“武师傅,你走路怎么不出声!”
小玉在东院里继续探测,武师傅继续跟着。小玉停下问武师傅:“哎!我爹跟你说过家里的宝贝没?你跟我说说!”
武师傅说:“二小姐怎么跟姑爷一样也听信外面的谣言!要是真的有的话最后不也是归了你和大小姐,二小姐何必现在就着急找呢?”
“日本人还不知道憋着什么坏,我是怕现在咱们不找出来早晚也得被日本人找出来。秋水那小子说了这是文物,一个物件比一个玉成厂还值钱不能落到日本人的手里!”小玉回答武师傅:“我答应秋水一定会保护好这些东西的,可我找不到啊!武师傅~!”
“二小姐那你自己找吧,我寻寻院子。”武师傅自行走了。
“什么破玩意,怎么找啊?”小玉急躁起来把探测仪摔在了一边。
小玉在张家老宅待了一会儿就会张公馆了,现在张家就剩下张珮之和张知玉他们两个人了,所以小玉为了让张珮之放心少了许多任性。“爹,我回来了。家里又是谁来了,我看到门口有辆汽车!”
吉川多竺站起来向小玉鞠躬:“张小姐你好,我又来打扰你了。拜托了!”
小玉也跟吉川多竺鞠了一躬说:“拜托您了,能别来烦我了吗?你走吧!”
张珮之站起来说:“吉川小姐你也看到了,也听到了,小女不愿意,你请回吧。管家!送客!”
扈睿东受伤,玉成厂无人坐镇,井田幸子请张珮之重新接管玉成厂张珮之半推半就。麦思成来张家见张珮之时,小玉看见麦思成进了张家的门很是好奇。
“老麦!你找我爹什么事啊?”小玉拍着麦思成的肩膀问。
麦思成溜了一下肩躲开小玉的手说:“员工见老板还能有什么事?公事!”
“公事。这可不是我第一次遇见你进我们张家的门了,原本呢你来也没什么,可我总觉得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这个人就让我很费解!”小玉对着麦思成走来走去,她像审贼似的观察麦思成的面部表情。
“你不请我坐下?”麦思成问小玉。
小玉回答:“不用坐了,一会儿你就该上楼了,管家不是上去告诉我爹了吗?”
麦思成点点头转身背向小玉看张家客厅的布置。“你们家布置的很低调,不像是玉成厂厂长的家。”
“厂长的家长什么样?”小玉反问。
“我也不知道长什么样,但是这儿不仅仅是厂长的家,还是济南数得着的有钱人家,不该是这个样子。”麦思成说道:“我见过一些豪绅们,他们的家的布置都比你们张公馆家还好。”
“我爹最烦铺张浪费,我们张家的人也是一贯的勤俭惯了的。”小玉说着在沙发上坐下。
麦思成又问:“二小姐就不怕我这个客人累?自己到先坐下了。”
小玉指了指楼梯说:“管家下来了,你上去吧。”
麦思成上了楼,管家也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小玉‘蹭’的从沙发上站起来,蹑手蹑脚地跑到楼上张珮之的书房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里面的谈话。
张珮之和麦思成站在阳台上聊完了正事后,麦思成问张珮之:“董事长怎么也喜欢站着聊天,刚才在楼下二小姐也是让我站了半天。”
张珮之指了指门说:“那丫头肯定站在门口听呢,我是不想让她听见,这时局知道的越少她就越安全。本来她都跟着夫人走了的,自己又非要跑回来,她是不忍心让我一个人呆在日本人的虎口里,但我又何尝不是!”
“董事长,我先走了。”麦思成跟张珮之告了辞后蹑着脚走到书房门口猛地把门打开,对正在听墙角的小玉说:“二小姐你有事?我们聊完了,你进去吧!”
“嗨!我一猜你们就快聊完了,我是来接你下楼送你出去的,管家很忙的。”小玉为自己打了圆场:“请吧老麦。爹,我送麦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