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观棋不语真君子。
亭中二人被这么一打搅,多少影响了思虑,苦觉和尚倒是没什么反应,对面的东郭先生,可就没什么好脸色了。
好在他的心思仍在棋局上,无暇他顾,便也不做计较。
可没下两步,萧云飞突然又“啧”了一声。
东郭先生立马皱起了眉。
接下来萧云飞每“啧”一声,他的眉头就皱得更深一分,到最后实在忍无可忍,“啪”的一声,将手中棋子重重拍在石桌上:
“哪来的野小子?”
萧云飞见他动怒,当即行上一礼:“得罪,得罪!并非有意冒犯,实乃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
东郭先生怒目而视,“难道我下的棋,就这般不堪入目?”
“不不,不是这意思。”
“那你是何意?”
李修业走进亭中,朝对方见一礼:“先生勿怪,我师弟不知礼数,多有冒犯。”
东郭先生转过头来,朝李修业打量一番,见其仪表堂堂,颇有书生之气,像是个读过书的人,便收敛了几分怒意,嘴上却仍怪罪道:“既然师出同门,就应该好好管教管教,都不小年纪了,连这点礼数都不懂?”
李修业又施一礼:“先生说的是,是晚辈管教不严。”
东郭先生这才消气,开始收拾棋盘上的棋子。
萧云飞问他:“这位先生,想必就是从天清院来的东郭先生吧?”
“明知故问。”
“先生在天清院是做什么的?是教书,还是自己修行?为什么会来青州?是不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比如……龙椅上的那位?”
这些问题,在路上的时候,就憋在萧云飞肚子里了。
东郭先生刚刚才好转的脸色,一下子又沉了下来。
萧云飞却我行我素,继续追问道:“听说先生想收一门生,具体要教些什么呢?为什么要来青州收徒?是京城里没人拜你为师吗?”
“够了!”
东郭先生忍无可忍,“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若想拜我为师,就先管好自己的嘴!”
“哦,我们是来找苦觉大师的。”
苦觉:???
东郭先生也懵了。
这两人一进来,跟他唠嗑了半天,结果到最后,不是来找他的?
李修业转身,朝苦觉和尚行了一礼:“晚辈李修业,见过苦觉大师。”
“阿弥陀佛。”
苦觉起身,行合十礼。
李修业道出缘由:“晚辈心中有惑,想请大师解惑,方才去了乌禅寺,听说大师在这下棋,便寻了过来。”
“阿弥陀佛。不知施主,有何困惑?”
“请问大师,这世间,可有轮回转世?”
苦觉乍听之下,有些意外,随即稍作思虑,回说道:“万般皆有因果,盖以过去之业为因,招感现在之果;复由现在之业为因,招感未来之果。如是因果相续,生死无穷,此即迷界流转之相状。”
李修业想了想,又问道:“倘若前世之因,能招现世之果,那前世的记忆,是否也能留存现世?”
苦觉道:“欲知前生事,今生受者是。欲知来生事,今生作者是。一切众生阿赖耶识本来而有,圆满清净,出过于世,同于涅槃。”
“阿赖耶识……”李修业喃喃。
东郭先生被冷落在一旁,许是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开口道:“什么前世不前世的,想这么多干嘛?我看你也是个读过书的,年纪轻轻,多做点学问不好吗?”
李修业回他:“在下不做学问。”
东郭先生怒道:“那你做什么?做梦吗?”
“噗!”
萧云飞一下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好家伙,从他上山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有人敢这么对大师兄说话的。
李修业不解:“晚辈方才,可有言语不妥之处?”
东郭先生道:“没有,就是看你不顺眼。”
一听这话,萧云飞就有些不明白了。
这家伙怎么回事?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刁难起大师兄了?
“阿弥陀佛。”
苦觉大师开口问道,“两位少侠,不是从何而来,师承何处?”
李修业回道:“从凌云山而来,师承凌云门。”
“凌云门?”
苦觉大师与东郭先生交换个眼色,似乎都没听说过这个门派。
东郭先生冷哼一声:“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门派,能教出这样的弟子,一个不知礼节,一个愚昧无知,我要是有这样的徒弟,迟早被气死!”
“哎~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萧云飞不乐意了。
什么叫“这样的弟子”?
大师兄就不说了,就说他萧云飞,那也是二十一岁就能入元婴境的天才,放眼整个天下,能有几个可以盖他一头的?
“阿弥陀佛。”
苦觉大师出来调和。
东郭先生挥了挥手,像打发苍蝇一样,下了逐客令:“两个黄口小儿,不跟你们一般见识,从哪来回哪去吧。”
萧云飞偷偷撇过头,看了看李修业的面色。
平静如常。
不挂脸上,便是往心里去了。
于是他不再多费口舌,仿佛预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笑吟吟地走出了亭子。
李修业朝苦觉大师行一礼,也带着钟灵儿离去了。
三人走远后。
苦觉开口问道:“如何?”
东郭先生抬头,朝远方看了一眼:“持剑的那小子就算了,不知礼数,毫无城府;那位师兄倒是不一般,我刚才这般言语激他,他却面色如常,毫无波澜,可见心性沉稳,并非鼠肚鸡肠之辈,或许……”
“或许能习成你的《君子言》?”
“哎,这门法言,虽是我所创,却有诸多限制,首要便是胸怀坦荡,不可有加害、报复他人之心,故而连我自己都无法大成……再等等吧,若没有更好的人选,便去找他试一试了。”
“可他,毕竟是已有师承之人。”
“这有什么!让他改投我门下就是了,一个籍籍无名的山野小宗门,难道还比得上我东郭临的名号?”
“阿弥陀佛。”
二人不再言说,各自落子。
轰隆一声。
青天白日的,不知从哪落下一个天雷,不偏不倚,刚好砸在听潮亭。
亭中的苦觉大师安然无恙。
可对面的东郭先生,已然被劈成了半个焦人,口鼻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