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看着弟弟举手着急的样子,心中感到一阵好笑。
果然还是个孩子,拿这里当学堂了,发言还要举手。
“你有何话要说?”曹操问道。
曹德道:“我在琅琊时便听说那袁术在淮南穷奢极欲,搞的民不聊生,连军兵都要靠河中捡河蚌,才能勉强充饥。
如此张闿还敢带着刚刚劫来的财物,直接前去投奔袁术么?
袁术并非什么善类,他就不怕袁术抢了他的?
所以我觉得,他应该奔汝南方向,先把财产安置下才是。”
这对曹德来说,属于已知答案,倒退解题过程。
至于张闿去往汝南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不知道,他只需要把兄长指引到正确道路上即可。
程昱哑然失笑道:“少君久居琅琊,恐有所不知。
此前汝南虽被袁术据有,但不久之前,主公已经亲率大军败袁术于匡亭,迫使其退封丘,走襄邑,追太寿,水淹宁陵,最后不得不退至九江。
如今那汝南郡,实则已在主公掌控之下,难道那张闿还能去汝南自投罗网不成?”
曹德微微一笑,找理由谁不会?
他挺直胸脯正色道:“如今天下,乡党宗族林立,各自建立坞堡,据拥兵马自守,官府对地方又有多大掌控力?
民间早已戏言,‘宁负两千石,不负豪大家’,就算兄长治下的兖州,各郡县官府对本地豪绅士族,又有多大的影响力?
更何况汝南远在豫州,袁氏一族又在那里深耕数百年。
先生真的以为,兄长的过路军马对汝南掌控,要强过根深蒂固的袁氏宗族么?”
这一番接连问话,条理清晰,程昱哑口无言的楞在当场,却也无法反驳。
现实就是如此,豪绅乡党对地方的控制要远胜于官府,曹军只是赶跑了袁术军队,却无法灭掉树大根深的袁氏一族。
所以汝南郡现在在谁手里,还真不好说。
“说得好,”曹操眼睛明亮的赞了一句,对曹嵩道:“父亲之言我信了。
季德能有如此见地,的确出乎我预料。”
方才曹德发言时,曹嵩坐在石头上,身体越来越向前倾。
听闻长子如此夸赞小儿子,曹嵩眉开眼笑,比他自己受到赞扬还高兴,得意的调门提高道:“你看看?
刚才老夫说阿德是我家千里驹,你还不信,难道子孝子廉能有此见地?”
曹操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他固然觉得曹仁曹洪两个兄弟头脑大概没有如此清晰,讲不出这么一番有道理的话来,更别提夏侯惇夏侯渊等人了。
可是捧自己兄弟,也没必要打压堂弟。
他沉声命令道:“准备出发,追往汝南方向,季德也一起跟着。”
一声令下,众人急匆匆下山,来到营地之处。
曹德看到现场一片狼藉,锅碗瓢盆扔的到处都是,远处上百具尸体被烧成了焦炭,鼻中还能闻到阵阵烧焦了的恶臭,他心中感到稍稍有些愧疚。
昨夜走的匆忙,无法顾及这些下人们的生命,此时唯有去替他们报仇,来安慰这些无辜的亡魂了。
其实这些人在历史上,本来就是不明不白的死去,连一个字都没有留下。
曹操留下二十几个军兵保护父亲,然后带领一众骑兵冲出山谷。
曹德还是第一次骑马,好在这具身体的本主虽然是个贵公子,但本身骑术也不差,大腿内侧肌肉紧致有力,而且有一层老茧。
所以曹德仅凭本身的肌肉记忆,骑术也足以能赶上普通骑兵,倒也没有拉垮。
这一路都是山路,车压在上面没有任何车辙,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们前行数里,突然看到了三条岔路,曹操毫不犹豫的向右方一指,率领军兵往汝南方向呼啸而去。
在队伍中,最不高兴的恐怕就属程昱了。
他本来觉得自己分析的挺有道理,张闿背叛了陶谦,一定会向淮南方向投奔袁术。
可是没想到主公竟然采纳了幼弟的意见,愣是往汝南方向追来。
如此能追得上贼军才怪。
不管他,现世报,反正自己已经尽到了一个做谋士的责任,主公偏偏任人唯亲,听信弟弟的话。
待会儿放跑了贼军,追不回家产,也就不能怪谋士没有提醒了。
此时天已近正午,突然听到有军兵喊道:“快看,地上马粪尚鲜,贼军定然刚刚过去不久。”
程昱低头看了看,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在这山路上,车固然压不出车辙,但那上百辆车必须用马来拉,有马就不可避免的留下马粪。
有这些新鲜的马粪指引,自然说明追对路了。
程昱不由感到一阵羞愧,他那么信誓旦旦的分析一通,竟然分析错了,还不如一个少年。
幸亏主公没有听他的话,要不然,才是真放跑了贼人。
只是那少年也不过未及冠之年,为何有这般决断能力?
他跟主公又是这等至亲的关系,将来飞黄腾达,自不可避免了。
曹操看到马粪之后,知道自己判断无误,也感到一丝窃喜。
只不过方才弟弟竟然跟他看法相同,着实出乎他的预料之外。
“季德,你可曾跟父亲商讨过张闿去向?”
在飞驰的队伍之中,曹操侧身问曹德道。
“未曾提及过,”曹德知道,兄长恐怕依然不相信自己有这判断张闿去向的能力。
兄长倒相信老谋深算的父亲有这本事,所以认为是此前父亲曾经提醒过,但是为了给他铺路,故意借他之口说出来。
这也没有办法,已经给兄长留下了只会读圣贤书的印象。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谁知道现在解读经学典籍没用了呢?
此前他父亲曹嵩反思对长子教育的失败,把年龄相仿的幼子和长孙曹昂全都带在身边,按照大汉贵公子的标准模式培养。
拜大儒为师,学习诗书礼乐以及经学典籍。
并且两人不到二十岁,就双双举了孝廉。
要知道,按照大汉律例,人口满二十万的郡,每年举孝廉一人,且所举之人必须年满四十岁。
可是这些律例,在太尉之子面前统统不是事儿,曹操就是二十岁举的孝廉。
若按照正常进程发展,曹德和曹昂不到二十岁进入郎署成为郎官,二十五岁左右就能成为六百石议郎。
到时若想掌握实权,就往侍中侍郎那帝王身边官员路线上走。
若想光宗耀祖,便往三公九卿这等朝堂官员上靠拢。
按照这个步伐,两人不到三十岁就能成成为两千石官员,大汉王朝两颗闪耀政治的新星将冉冉升起。
曹家经过三代人努力,终于摆脱浊流,踏入清流之列,成为真正的阀阅世家,再也没人敢轻视。
可是黄巾之乱一起,把曹嵩所有的经营全都打碎了。
因为这场叛乱,曹嵩太尉之职被免,他对儿子和孙儿的培养,也都成了无用之功。
曹操那般整日飞鹰走狗,打架斗殴的,反而有了发展空间。
“主公,前面发现贼军踪迹,”骑兵斥候的报告,打断了曹德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