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似乎很喜欢硬骨头？巧了，我也很喜欢硬骨头，现在就让我们来看看你丫的骨头够不够硬，敲碎的时候能有多响！”

靛姬非常喜欢在战斗中狂飙垃圾话，先前双唇紧闭只是因为位置变换过快，没有张嘴的时机。

她的垃圾话也成功对敌人的思绪造成了干扰。“猎手”左墨辉尽管能够封死伤口，让自身血液不再外流，但凝结为赤黑晶体的血液无法再为身体提供能量，本质仍是失血。

且那柄长剑也有些神异，当持有者战至酣时，它便能够接引月华，令剑身绽放净化秽恶的力量，每一剑都等同于一次微小的祓禊，能够直接削除它的血晶石。这净化月华不只是分布于剑身，同样蔓延至剑柄银铃，哪怕只是听到那不断奏响的铃声，邪魔都会觉得精神恍惚，意识涣散。

实际上由于魔法兵装受制于具现者即真正主人的位阶，这月之祓禊与辟邪银铃强度都不算高，给邪魔带来的症状也相当轻微，否则以“净化”这种极端针对堕鬼的属性，蝙蝠邪魔早就被一剑枭首了。它能纠缠至今的另一个原因则是靛姬放了难以计数的水，她没有动用任何魔法、任何强化、任何特殊力量，就连身体素质都限制在下限绛铃与上限邪魔之间，最低不会高于下限，最高总是低于上限，即便如此，邪魔也已能听到生命流逝的倒计时，钟表无情的滴答声。

它几次想要越过靛姬去挟持绛铃作为人质，但每次最终都无功而返，邪魔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张无形之网牢牢牵扯，动弹不得，无论如何蹦跶都只能在网内挣扎，直至被放干最后一滴血。

反观靛姬，战斗到现在，这靛蓝的死神仍是毫发无伤，且有条不紊、切切实实地在它身上留下伤口，斩碎它的血石，挑飞它的武器，而因为不断使用血晶石封堵伤口，蝙蝠堕鬼此时则看起来已经不再像是蝙蝠，反而更像浑身长满晶石棱柱的猩猩怪物，因为它的右侧翼手也被靛姬从手肘斩断。

“能和放了海的我拼到现在，倒也的确有几根硬骨头，可你想要去抓那小兔崽子当人质，你身上的硬骨头又实在不多，也不知道你是清楚绝对跑不了才被迫当我的教具，还是说愚蠢到了忘记逃跑，但无论如何，你的生命都该结束了——我已经没法再从你身上咀嚼出任何滋味儿。”

靛姬如幽魂般陡然贴近堕鬼，脸上绽开一个獠牙毕露、森冷怒憎的狞笑，以只有敌我二人能够听到的声音清晰且快速地说道：

“而你就他妈不应该招惹我的女儿！！！”

在蝙蝠面孔上流露出震惊之前，靛姬右腿猛地踹在怪物双脚脚跟将它踢得凌空翻转，当它仰面朝天与地面平行的时候，蕴含月华的长剑也恰巧被靛姬双手高举过头。

这是绛铃方才的搏命一击，几乎相同的动作，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气势，那是“稚嫩”与“精熟”的差异，“雏形”和“尽善”的区别，“学徒”及“宗师”的参差！那剑身坠落快逾电光！恍若银白雷霆从天而降！

邪魔残余的左眼死死盯着那道轨迹，主观时感因激荡的情绪而拉长：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它只差一步就能成为祸妖！它小心翼翼了这么多年！最后竟然只因为运气不佳，只因诱饵为它带来的猎物恰巧是强者的家眷就要灰飞烟灭，就要身死道消！！这与一切实力、一切智谋、一切资质都没有半点关系！只是运气！只是因为运气而已啊！！！

可无论它如何不甘，无论有着多么漫长的主观时感，这凭情绪偷来的时间都有尽头。

月华长剑落下。

“叮铃！”

堕鬼被腰斩的身躯坠至大地，其断面光洁如镜，数秒内都没有鲜血及脏器流出。

在刚才刹那间的对视里，靛姬似乎透过怪物的眼眸看到了它心中的所思所想，不禁垂首望去，与仍旧保留着思考能力，尚未完全死透的堕鬼头颅视线相对。

“运气？”

靛蓝的死神俯瞰着手下败将，蔑然又讥诮地瞥视一眼，嗤笑一声。

“这可不是什么狗屁运气。”

她的左手从身侧不知何处摸出一根草本植物卷制而成的提神用品咬在齿间，继而用同一只手打了个响指，以指尖迸发的湛蓝电火花将其点燃，深吸一口，凭食中二指将其短暂夹走，朝着堕鬼面庞吐出长长一股灰白浓烟。由于其过分强劲的呼吸功能，这线烟柱居然真的跨越足足140公分，成功扑在怪物脸上。

“从你选择来老子的城市兴风作浪的那一刻起，你的下场就已经注定了。”

靛蓝的死神直起身子，重新将植物卷塞进嘴里。她又吸了一口，随后转头看向陈雨行，把剑柄朝着绛铃遥遥递给她。

“是你先碰见这玩意的，要不你来了结它？算是给你今晚的作死画上个圆满的句号。”

“啊……啊？”

陈雨行一时分辨不出对方是认真的还是在嘲讽自己，而她才这么迟疑片刻，甚至还没想到“要不要接受”这个问题，靛姬便皱起眉头，自顾自地把长剑收了回去。

“不对，不行，人生中的第一只猎物还是要完全由自己亲手猎取才比较有纪念意义，这样也比较开心和有成就感。算了，你就别来掺和了，反正本来你也没干啥，除了被抓呼救就是在旁观战，跟大胡子水管工挚爱的桃子公主似的，这只还是我处理吧。”

“啊。”

绛铃呆呆地点了点头，这位靛姬的行动就像一阵风暴，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把旁人卷入还是抛出都毫不留情，毫不在乎，陈雨行除去点头之外也做不了什么。

而给人以“风暴”印象的魔法少女也的确有着和印象相符的雷厉风行，她在自己话音刚落，陈雨行尚未点头时就直接抬起右脚，一脚踏碎了蝙蝠邪魔的头颅，让那颗脑袋如同被砸到地上的水气球般轰然爆裂，迸溅出其中灌注的墨水石油。

她继而向前平伸左臂，从张开的五指间降下粗壮的湛蓝雷霆，将两段残尸字面意义上地轰杀至渣，就连那些侥幸未被净化的血晶石也化作漆黑污血散去。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干脆利落，显然已在过去重复了不知多少遍。

处理完堕鬼孑余后，靛姬便潇洒地转过身来走向绛铃，她脸上带着半是骄傲喜悦半是焦急恼怒的复杂表情，这表情最终固定为一个怪异的狞笑，像是见到孩子不及格考卷后拎起鞋拔子走向他们的唯分数论家长脸上会有的狞笑。

刚才要么生死一线要么沉迷武道所以没有感觉，可现在敌人已化作焦炭，当发现自己马上就要和靛姬正面沟通后，陈雨行顿时觉得手足无措。或许是因为靛姬在武艺、实力、气质、身高、身材等方面的360°无死角压制，少女此时的气势相当之弱，莫名矮了不止一头。

遵循着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陈雨行低下头去不与靛姬四目相对，顺便在心中揣度稍后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拍马屁……啊不对，去好好寒暄。

她还挺擅长这个的，毕竟孩子在成长过程中总会模仿家长，而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对她都从不吝于夸奖，只要她想的话，完全可以说出许多违心的赞词来，况且靛姬的表现的确折服了她，即便称赞对方也没有违心可言。

只是在她遣词造句的时候，一双被染黑小半的白色长靴闯进了她的视野里。堕鬼的血液没有正常生物的血腥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焦苦，会令现界生物生出本能的反感。除此以外靛姬身上还带着轰杀怪物时沾染的货真价实的碳灰味道，即便是魔法少女身上自带的柠檬清香也压不住这两种焦糊苦味，一下子就让陈雨行的腹稿烟消云散。

“这、这个……”

小姑娘伸出手指向靛姬的小腿，让对方也低下头去抬起右脚。她看到了沾着堕鬼黑血的长靴，继而不以为意地把腿放下。

“嗯？哦，别担心，魔力衣装和魔法兵装都有自净功能，魔法少女的躯体也有，放着不用管，过一会就好了。”

靛姬说完之后发现陈雨行的表情仍未变好，这才意识到可能不只是清洁上的问题。老兵已经习惯了战场的恶劣，但新人还没有，于是她恍然地后退两步，浑身爬满湛蓝电流，身上的血渍和异味便如同被橡皮擦擦净那样飞速消除。

“这样就可以了吧？”

“抱、抱歉……”

“没事，人总得有个适应的过程，没什么好抱歉的。”

这显然是照顾陈雨行的举动让小姑娘颇觉羞赧，像是自己过于娇生惯养，随之而来的宽慰更是让她心生好感。

靛姬步伐大而稳健地走到年轻的同伴面前，当她重新归来时，陈雨行能闻到的就只有对方自带的柠檬淡香、灰白烟雾那薄荷与紫苏混合的味道，还有氧气电离后产生的清新气味。

……等等，这个烟雾的味道？

陈雨行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这个味道，这股薄荷与紫苏混合，光是闻到就能让人精神一振、心情安宁，杂念一扫而空的熟悉味道……是老爹身上的味道！

魔法少女绛铃的目光顿时犀利起来了！她目光灼灼地盯着靛姬的脸庞，给靛姬盯得一愣，她迷茫地把双眼向下转去，看到自己叼着的消耗品，便了然地把它从唇间摘下。

“看你的目光，你是见过这个东西？那来辨认一下你见到的有这行字吗？”

靛姬用三根手指把纸卷打横捏起送到陈雨行面前，给她看了纸卷上用花体字写着的“Sodden”这个银色单词。

在陈雨行的记忆里，父亲是从母亲去世后开始抽烟的，他抽烟的频率较高，有一个比纸包香烟大上两倍不止的、专用的古银色收纳盒。那烟盒表面刻有浮雕，浮雕内容是用斗笠蓑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样貌身形都难以分辨的船翁在河面上撑篙，两侧河岸烟雨迷蒙。

这浮雕连空中雨线、河面涟漪甚至细小雾点都清晰可见，称一声“精雕细琢”毫不夸张。陈烟舟的每日烟卷消耗量通常在三分之一盒至半盒间波动，陈雨行一度怀疑是这个精美的烟盒提升了父亲的吸烟欲望，毕竟有好东西就总想拿出来用用，这也是人之常情。

少女体谅他心中的悲伤没有对此发表意见，陈烟舟在抽烟时也会主动避开陈雨行，至少尽可能不让她目击到自己叼着烟卷的模样，可家里一共就那么大，男人吸烟时也从不把门关严，所以陈雨行每天都能闻到这个味道。

她觉得自己能容忍老爹吸烟，这烟雾的味道也功不可没，这种烟才真正配得上“香烟”这个名字，如果它产生的厌恶和别的二手烟一样都那么难闻的话，自己早就千方百计地折腾老爹让他戒烟了。

而在好奇之下，陈雨行也向父亲借来过烟卷查看，父亲则直接把烟盒放到她面前，她对那工艺品的了解也是那时得到的。少女对烟卷没有那么大的兴趣，但这行字迹、这股气味、这张硬纸，这根卷烟没有一处不和记忆中完全相同。

“就是这样！一模一样！”

“哦……”

靛姬并不意外地把烟卷塞回嘴里，语气平淡地问道：

“你认识的那个人以前被堕鬼袭击过，或是从超自然犯罪事件里幸存下来了吧？”

“没错，你是说这之间有联系吗……不对，不管有什么联系你也不能抽烟啊？你可是魔法少女啊！！”

面对陈雨行的指责，靛姬不禁挪开目光嘴角下撇，挑衅似的当着她的面又抽了一口，然后才在缭绕烟雾中开口说道：“首先，这不是烟，这是梦幻界给部分人群特供的‘精神稳定熏香’，又名‘安神熏香’，也有人喜欢在冥想时点着用。

“其中不含任何焦油、尼古丁、一氧化碳和其它乱七八糟的对人体有害物质，非但如此还能促进思维运转，让大脑更加活跃，顺便化痰止咳，清鼻通肺，加固灵台，百利而无一害，在网上纯纯有价无市，每次有傻……傻子挂出去卖都会被一扫而空，还催生出了不少假冒伪劣产品，官方年年都得扫荡几波。

“总之，白给你吸我二手烟不要钱都算是你赚了我亏了！当然，这玩意正常用法其实是塞香炉里点，而我的使用方式只是比较，呃，便携而已，和正规用法本质上也没啥区别。”

说完这些，靛姬便用左侧犬齿侧面狠狠咬住纸卷熏香，表情逐渐狰狞起来。

“其次，小兔崽子你他【哔】给我做做一百以内加减法，算算老子今年到底多少岁了！算出来了吗？没错，哪怕老子刚出生还没吃过奶就被选中当这倒霉催的魔法少女，以我的在役时间老子今年也已经成年六年了！就像叉人不是人，鲸鱼不是鱼，豪猪不是猪，‘魔法少女’也他喵不是少女！你别看我现在长得像个黄毛丫头就真把我当成黄毛丫头，老子得比你大出去快两轮了！”

“呃，好、好的，我知道了。而且……您浑身上下也没什么地方像黄毛丫头啊……”

终于挨批的陈雨行唯唯诺诺地低下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到对方胸前。

“看什么看？羡慕啊？不过等你真长这么大就不羡慕了，又妨碍活动又干扰重心烦得要死，要不是最后肯定还会长回来，我都想手起刀落给它们全噶了！”

“别别别！这也太残忍了吧？暴殄天物啊！”

陈雨行慌乱地抬起头来出言制止，并在说完之后才意识到另一个重点。

“等等，您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年纪？”

靛姬叼着熏香翻了个白眼。

“像你这种啥也不会的菜鸟，实际年龄显然与外表相符。顺便告诉你一件事，虽然变身后魔法少女的年龄固定，根据入伙时间最低十四最高十六岁，但解除变身后该长岁数还是会接着长，对于我们这些老兵油子来说，看看神态动作基本就能猜出来是不是刷绿漆的老黄瓜了。”

陈雨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通过神态判断年龄”这种事情对她来说还是太过遥远，也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但另一件事情却离她很近。

“等等，也就是说您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有这种身材了？！”

靛姬笑眯眯地看了她一会，直到陈雨行开始不自信才终于快速说道：

“其实是十五岁的时候。”

“什、什么……”

陈雨行失魂落魄地瞪大双眼，她的身材遗传母亲是较为高挑匀称的类型，虽说身体曲线怎么都称不上贫瘠，但前置装甲只有震旦文化圈平均水准，而她现在已经十六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