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今天的交换日记后，陈雨行没有立刻从书包中掏出书本做作业，而是把目光投向书桌上的另一样物件。

她的手机。

当她们吃完晚饭时，陈雨行曾因为控制能力太差而不小心把手机甩飞出去——那是假的，她并非不小心，而是故意的。

在先前那用二指禅触碰手机的短暂时间里，陈雨行已经成功掌握了变身后的力道，纵使不如靛姬那般细致入微，至少也有武术爱好者的水准，从这方面来看她倒是颇具天赋，陈雨行自己都不禁小小地骄傲了一下。

她知道以靛姬那嘴硬心软的表现肯定不会坐视自己摔坏手机，而只要靛姬接触过手机，她回家之后就能用书桌里的胶带从手机上提取指纹。倒不是说她有黑进公安系统查询居民信息这种本事，她只是想要用采集到的指纹做一个对比，至于对比对象嘛……因为过于惊世骇俗，所以陈雨行不打算说出口。

但靛姬显然更加老辣，她的确接住了陈雨行的手机，用的却是戴着手套的左手，这不禁让少女感到一阵挫败。

“可恶，她连这个都注意到了吗？她到底是有多谨慎啊？”

小小的试探被靛姬轻松化解，这多少让陈雨行有点气馁，毕竟她下次见到靛姬未必是什么时候。

她可以有事没事就在聊天软件上骚扰对方，只要不怕暴躁的死神杀到家里来对她一通狂骂，她小心隐藏的秘密自然也就全都暴露在老爹面前了。掌控雷霆之人能够追踪电波信号，这是确凿无疑的事实，有许多蠢货把自己变成了前车之鉴。

网络联系很危险，至于现实联系呢，如果她们下次见面时陈雨行没能获得监护人的认可，以靛姬的行事作风来看，她大概真的会在陈雨行屁股上踢一脚让她滚回家。但陈雨行又不想，确切来说，不敢让老爹知道，所以她既不敢对靛姬发起网络联系，一时半会也没法和对方在现实中联系。

也就是说，卡在这了。

她遗憾地深深叹息，继而从书包中拿出书本开始写作业，陈烟舟对陈雨行的成绩没有硬性要求，也不在乎“教师子女”的所谓代表作用，他只要求陈雨行不许糊弄，如果认真学习过后成绩依旧不行，那就不行，又不是谁都是天才和全才，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陈老师也没什么望女成凤的恶习，哪怕女儿这辈子一事无成，他都养得起她。

当然，事情远没糟糕到那种地步，陈雨行遵循着父亲的教诲认真学习，而她又称得上天资聪颖，所以尽管陈雨行并不喜欢，她也往往扮演着“别人家的孩子”这个角色。

作为“别人家孩子”中的佼佼者，心分二用对陈雨行来说并不困难，左手画圆右手画方对她来说轻而易举，于是在处理习题之余，她还能分心去聆听外面的动静。

嗯，老爹好像煮了碗面和一些速食丸子——他倒是吃点好的啊——他在吃面时不强求安静，也不会刻意发出声音，而且习惯把汤一起喝光，从餐厅传来的微弱声响来看，老爹的确是把那些东西吃完了。哦，他要去洗碗了。

在陈雨行意识到这点的瞬间，她便立刻扔下碳素笔冲出卧室，飞快地跑到厨房，从背后用力抱住陈烟舟，口中高呼：“放着我来！”

端着海碗的陈烟舟肉眼可见地一愣，旋即露出温和的笑容：“怎么了？小雨你今天的确很奇怪……作业写完了？”

陈雨行会选择抱住父亲一部分是在宣泄自己差点与他阴阳两隔的后怕，一部分是为了阻止对方继续行动。她稍有些心虚，不过很快就给自己找到了合适的理由。

“还没……但是不打紧！老爹你今天看起来很累，你去休息，我来帮你吧！”

陈烟舟沉默片刻，那笑容变得越发欣慰。

“好，虽然白天已经说过了，但我还是得说，雨行真的长大了。”

男人在水池中放下海碗，坐在餐桌旁望向厨房，带着笑意观看女儿洗碗的模样。

而这时候，被他认为是“长大了”的女儿正用后背阻挡视线，端起海碗仔细寻找线索。这碗的确是被清空了，她在屋里有听到咀嚼吞咽声（她的听觉一向敏锐），也没在水池里见到销毁物资时留下的油渍，更重要的是老爹不喜欢浪费食物，所以他确实是把东西都吃掉了。

共同生活这么多年，陈雨行对陈烟舟的饭量相当清楚。他的饭量在成年男性中只能算是尚可，如果他真的吃了六两米饭和三菜一汤，这一碗面条肯定是咽不下去的，陈雨行又用亲身经历确定了魔法少女变身后吃掉的东西不会随着变身解除一并消失，所以……

这一关算他过了。

陈雨行姑且把那天马行空的猜想抛到脑后，开始认真地洗锅刷碗。

她非常熟悉此类家务，在这个家里，那些细致的非体力活往往由陈雨行承担，而更需要力气的体力活则由陈烟舟包办。“用餐”是个较为特殊的问题，父女俩一样的不喜欢洗碗，所以陈烟舟买了个洗碗机，但这东西开动一次就要消耗不少水电，只是为了一个锅一个碗就启动它的话着实浪费，故而陈雨行没有选择启动它。

事实上，父女俩偶尔分开用餐时，通常都是谁吃饭谁洗碗，这也是为什么陈烟舟会重复一遍“女儿长大了”这句话。

陈雨行干活和她的父亲一样麻利，她很快就收拾好厨房卫生，对她老爸甜甜地笑了一下，在男人的感谢与嘱咐中回到卧室，悄悄关注客厅里的脚步声。

噢，老爹也回屋了，他接下来大概是要睡觉了，这时候睡觉对现代人来说有些早，不过对老爹倒是正好，他睡得又多又沉。

那我先把作业做完吧，唉，就算是魔法少女回家之后也得写作业啊……

穿着睡衣的陈烟舟回到卧室，躺在对他来说明显过大的双人床上，深深叹了口气。

一道湛蓝雷光闪过，白玉雕琢而成的甲虫出现在房间中，悄然无声地沿着房间边角线急速飞行，留下魔力勾线，阻止了内部声音传往外界——陈烟舟清楚得很，陈雨行这姑娘十分像他，听力同样异常优秀。

他可不想现在就把秘密暴露给女儿。

甲虫在隔音法阵完成后便重化雷光消失不见，它还有工作要做，陈烟舟则从睡衣衣兜中掏出自己的黑色手机，给备注为“老李”的账号去了个视频电话。

那电话很快便被接通，对方的手机似乎是利用支架立在手边，皮肤黝黑的男人坐在电脑前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通过他眼镜上反射的光芒能够看出他正在游玩一款MOBA游戏，无暇分心搭理自己的老兄弟。

“老陈，怎么这个点给我来电话？你这时候通常不已经睡了吗？”

陈烟舟没有卖关子，干脆利落地说道：

“老李，我姑娘也变魔法少女了。”

正所谓字越少，事越大，李双霸顾不得游戏战况猛然低头，从屏幕里不可置信地瞪向陈烟舟。

“我靠，老陈你他妈不会是真打算满门忠烈吧？”

和挚友的表现相比，陈烟舟反倒更加冷静，沉着地摇了摇头。

“不，我没有这种打算。可如果她真的做好了觉悟……我也不会反对她。”

“你只会跟在屁股后头悄悄保护她。”

被挚友指出真相的陈烟舟没有说话，完全默认了这点，他从床头拿过烟盒与打火机，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在用打火机点燃，看似神情平淡，实则愁得抽烟，半晌之后才徐徐开口：“唉，就连变成魔法少女的方式都和咱俩当年一个样。你说这会是我对她隐瞒了部分事实，没有让她自己做选择的报应吗？可她当时年纪还太小了，不让她涉足魔法少女这危险世界也是百合的愿望……不，说这些都没有用，归根结底还是我做得不好，没让她意识到自己根本不需要追求力量。”

陈烟舟再度深深叹息，薄荷与紫苏味道的烟雾化作愁云缭绕。

“虽说如此，无论她在任何时候正面问我‘绯伶是不是妈妈’我都一定会告诉她真相，可她太懂事了，或许是怕伤到我所以从来都没问过，日久天长也就成了我们都刻意不去提及的话题。但让孩子太过懂事的父母本身就是失败的父母，我真是个不够称职的父亲。”

李双霸的表情不禁扭曲起来：

“等会儿，你那完全罔顾事实的自怨自艾先给我往后稍稍。‘和咱俩当年一样’？啥？不是吧，这么寸？那玩意还他娘没彻底回收干净呐？梦幻界这什么脑瘫儿的低能效率啊？那帮臭妖精真就这么散漫啊？算了，这周末我跟老婆请个假，咱兄弟姊妹几个见面开个会吧，这可不是啥小事。”

“也好，到时候我们会上详谈。”

“O↑K↓，周末见！不对，是明天见！”

“好，明天见。”

陈烟舟挂断电话，又一次无奈叹息，灰白浓烟从他口鼻溢出，安神熏香让他的精神凝练、思维清晰、自我稳固，却抹消不了心中的那股担忧，这担忧驱使着他，令男人疲惫地望向天花板。

“接下来会更忙了啊……”

这让陈烟舟开始担忧的一天是星期四，无论是陈老师还是陈学生明天都得再去学校，也都被自己的朋友察觉了身上的异常。

“小雨，昨天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你现在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和以前那副懒懒散散的模样比起来，今天的你就像是那些打定主意要考上名牌大学的学魔一样，有股该说是偏执好呢，还是该说是坚定好的气质。”

午餐时间，坐在食堂僻静角落的柳小暖单手撑着下巴审视桌子对面的挚友，眉头紧皱。

“你找到什么‘目标’了对吗？就在昨天，是因为我们去给绯伶献花了？你该不会想成为魔法少女吧？你知道那究竟有多危险吗！陈叔叔肯定不会答应的！我也不答应！茂达市已经有靛姬了，难道还需要别的魔法少女吗？除非她亲口说‘想要个学徒’之类的，否则咱们还是别胡乱掺和的好。新人？不给茂达市的死神添乱就不错了！”

陈雨行举着筷子张了张嘴，迷茫又惊讶地对挚友说道：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就能推理出这么多东西啊？”

柳小暖并未自得，神情反倒更加严肃起来，声音也几乎称得上是厉声呵斥了。

“你没有反驳我的话，也就是说你真是这么想的？小雨，你脑子还清醒吗？！”

陈雨行只好无奈地摆摆手：“我只是‘想’，只是‘想想’而已，魔法少女哪是那么好当的啊，条件那么严苛，要是想当就能当，全世界早就魔法少女满地跑了，她们那么缺人手。”

“你能明白这点就再好不过了。小暖，这可不是儿戏，是攸关生死的大事，我不是想否决你的梦想，只是希望你能认真考虑，别一时冲动就做出决定，如果你再过两年还想成为魔法少女的话，我会全力以赴地支持你的。”

听闻此言，柳小暖的脸色也有所好转，只不过她以为的“条件严苛”是拥有凝聚心之种的天赋，陈雨行口中的“条件严苛”是需要监护人的认同，这微妙的信息错位使得陈雨行成功躲过了挚友的说教，也让她在愧疚之余略感新奇。

没想到信息差带来的优势居然如此之大，甚至让我在不必欺骗朋友的同时就能化解危机……等等，这不算是欺骗朋友对吧……对吧？

在陈雨行拷问自己的良心或者说被良心拷问的时候，陈烟舟也在应对他的朋友们。陈老师沉稳温和，乐于助人，还不争不抢，在同事之间人缘极好，所以陈老师一旦出点什么问题，几乎全部同时都会投来关心与问候，陈烟舟又不愿意辜负朋友们的真挚热情，结果反倒令他略感疲惫。

等到终于熬过周五，全校师生便迎来快乐的周末假期了。

陈烟舟也要动身参加老战友们的会议，他对陈雨行的说法是自己要去和旧友们聚一聚，事实也的确如此。

小姑娘没有起疑，她清楚自己老爹交游广泛，在人生的每个阶段都有许多朋友，更难能可贵的是这些友谊持续至今，于是见怪不怪，笑眯眯地祝老爹玩得开心，让他替自己给叔叔阿姨们带声好。

陈烟舟笑着答应了，他走出家门，离开小区，找了个僻静无人处。

白玉独角仙出现在他的面前。

男人踏入涟漪，从喧闹的世界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