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秀才认罪了,在这菜市口,当着姑苏城所有百姓的面。
负责监斩的官差见到丁秀才很是配合,主动认罪伏法,眼神中闪过一抹常人难以察觉的喜色,然后缓缓合上了手中的文书,朝刑场边等待的刽子手招了招手。
满脸横肉的刽子手会意,立刻带着自己的副手大步流星走到了丁秀才的身后,等待着午时三刻到来便行刑。
围观百姓中有些人原本对于这件事还持有怀疑态度,但是此刻见到丁秀才自己亲口认罪,他们也就无话可说了。
隐藏在人群中的赵钱两家之人也乘机带起了节奏:
“在这样的灾乱之年,竟然还敢随意传播赈灾粮的谣言,简直是是不知死活!”
“是啊,要我说这些读书人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收了赈灾粮却还想要借此再敲官府一笔,真是该死!”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赈灾粮事关全城百姓生死,官府又怎会弄虚作假,这些因为贪心而造谣的人着实可恨呐,这种人都该被严惩才是。”
在赵钱两家人的煽动之下,本就缺乏判断力的百姓很快就一边倒了。
很多人开始了窃窃私语,开始认为丁秀才是因为贪心、不满足于官府所派发的赈灾粮所以才酒后造谣的。
念及此,有一些百姓的心中已经开始忐忑起来了,心想自己也传播给过赈灾粮的谣言,会不会落得和丁秀才一样的下场?
他们越想越觉得害怕,不知是谁带头捡起地上的石子砸向了丁秀才,怒斥:
“没想到你丁秀才是这样的人,竟然带头造谣官府,差点将我等也蒙骗了,活该你被杀头!”
一语既出,仿佛为那些心中惶恐之人找到了自我安慰的好办法,他们没有犹豫,纷纷效仿,从地上捡起石头瓦块砸向菜市口中央的丁秀才。
一边砸,嘴里一边怒骂,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来立下投名状,表明自己不屑与造谣的丁秀才为伍。
那曾经在玉娘酒楼中与丁秀才开着玩笑,相谈甚欢的阿贵,此刻也面色煞白,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一咬牙随着大众将手中的瓦块投了出去。
这一片瓦块,正好砸在了丁秀才的额头之上,划破了他带着苍老褶皱的皮肤,鲜血泊泊涌了出来,顺着他的眉角缓缓滑落,重重砸在铺满积雪的地面,融出漆黑的血洞。
但丁秀才似乎感觉不到疼痛,竟一声不吭。
人群前方,几个被长辈带来看热闹的孩童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不轻,抱着父母的腿哇哇哭泣,边哭边问道:
“爹爹,他们为啥要砸那个爷爷呀?”
“那个爷爷是好人,还给我和二丫吃过毛豆,为什么要打他?都流血了,好可怜,呜呜。”
被质问的男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只是轻叹一声,将手中握着的石头扔在了地上,轻轻抚摸着孩子的后脑勺。
“午时三刻已到!”
“行刑!”
随着负责监斩的官差喊道,站在丁秀才身后的刽子手猛然从副手的手中接过酒碗,将一碗酒尽数倒入了口中,然后猛地喷洒在闪着寒光的大刀刀刃之上。
天寒地冻,酒水还未从刀刃上滴落便化作了坚冰。
“啪!”
酒碗落地,应声而碎。
刽子手高高举起寒光凛凛的大刀,无数人屏住呼吸,目光都凝聚在了这大刀之上,带着孩子的大家都轻轻捂住了孩童的眼睛。
“咔嚓!”
大刀落下,同样落下的还有一颗滚烫的头颅。
没有小说中喜闻乐见的那一句“刀下留人”,也没有惊险刺激的怒劫法场,有的只是一条生命的陨落。
饶是众人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见过菜市口行刑的场面,但是每当真正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还是有很多人忍不住尖叫出声。
丁秀才的躯体还在抽搐,冒着热气的鲜血融化了地面大片的积雪。
自始至终,丁秀才都没有说话,只是仰头看着昏暗的天空。
沈默静静注视着这一幕,面色平静,如古井无波,但暴露在空气中的双手却不由得握紧了双拳。
救丁秀才?
在行刑大刀落下的一瞬间,做为一个有着自主意识的人,沈默承认他的脑海中确实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可是最终他都没有动手,因为他找不到一个能说服他的理由。
他和丁秀才认识没几天,关系也仅仅停留在一碗酒、一条鱼、一顿饭的地步,这样的关系真的值得他冒着巨大的风险去救丁秀才吗?
答案是肯定的——不可能。
再者说,沈默对于现在的自己还没有太大的信心,诚然他是九品武者,与寻常人相比会厉害上许多,但是在这姑苏城中,九品武者不止他一个,就拿那武道世家赵家来说,他们寻常的家丁都是九品武者。
所以在自身实力不能达到绝对高度的时候,沈默不愿意暴露自己,也不愿意以身犯险。
人头落地,大功告成。
负责监斩的官差鄙夷地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然后缓缓走到人群之前,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诸位,造官府谣言的下场大家也都看到了,此事虽然还有很多人参与了谣言的传播,本该一同追责……”
监斩官差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下来,冰冷傲然的目光扫过围观众人,吓得传播过赈灾粮之事的人双腿不由得发软。
只不过他也就是短暂停顿片刻,给这些百姓一点心理压力,然后话锋一转继续说道:
“但是,黄县令也理解大家也都是受了这丁秀才的蒙骗,因此决定对此事宽大处理,不再追求其他人的责任,但若是今后有谁再管不好自己的嘴,那么丁秀才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说完,监斩官差风轻云淡地带着两队官差大人转身离去,消失在漫天风雪之中。
刽子手则将丁秀才的尸体粗鲁地塞进了麻袋之中,然后拖着麻袋向着城外的乱葬岗走去,积雪覆盖的青石路面之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痕,但很快就被纷纷落下的雪花覆盖,消失不见。
围观之人散去了,一切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沈默在积雪上面,看到了孩童用手划的图案,那是一个“丁”字。
恍惚间。
沈默似乎又想起了在玉娘酒楼初见丁秀才的那天,他用手指蘸着酒碗中的酒水,笑着在桌面上一笔一划地教那些孩童写着字。
“看好了瘦皮猴子们,这就是‘丁’,丁秀才的‘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