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大雨,下个不停,乐山回来时,整个身上早已湿透了。
问兰在檐下侯着她,只亮了一盏灯笼,过来接她手里湿漉漉的伞,“小姐。”
问兰说她,“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办了些事。”
与长孙全绪告别后,她去安置了玉阶的身后事,所以回来的晚了些。
问兰领她往屋里走,似有些欲言又止,“小姐。”
“怎么了?”乐山接过她递来的巾帕,擦了把脸,“家里出了什么事么?”
“也不是,”问兰显然是很为难,神色也颇不自然,“是屋里。”
屋里?
乐山在门口换了鞋,浑身湿乎乎的往屋里走,走近了,忽闻得一声脆弦的声音。
乐山眉头顿时皱起,脆弦声动,是她放置在床头,示若珍宝的那把焦尾,沈璞转手送给了她,她不知多爱惜,何人如此大胆,敢动她榻上之物。
乐山气极,加快步速入了内。
怪不得问兰欲言又止,神色有别了,这人,怎么说来就来了。
乐山一日难得的欣喜,都是因为在此刻看见了他。
多日未见,骤然在这样的雨夜,在她的闺房里,看见了他,乐山有一股说不出心头的喜悦。
沈璞就坐在她平时小坐的座上,低头抚着她本放在床头的焦尾。
焦尾原本就是他的爱物,他抚之,得心应手,有如行云流水,三两弦下来,晃了乐山的心神。
乐山停住了脚,面露沉醉,夜里寒潮,沈璞却只着了一件单薄的水墨衣衫,半竖着玉冠,未盘上的头发折在耳侧,从乐山这里看,不仅清晰的看得见她按在弦上的葱葱玉手,更是连他脖子处白皙的纹络经脉也瞧得一清二楚。
他家小侯爷总爱给她意外。
四月的天,他是一树的温软,比屋外的海棠还要惹她喜爱。
沈璞没有心思多奏曲谱,抚了两下,抬头知道她进了屋来,眉眼低垂着,停了手,说她,“回来的挺晚。”
“嗯,”回来的是很晚,也不知他等了多久,“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乐山的伤口没有好全,雨夜与齐深打了一架,又去乱葬岗跑了一趟,忙碌下来,胸膛开始隐隐作着痛。
沈璞坐直了身板,冷冷淡的样子,不答她的话。
乐山一时没注意他的情绪,胸膛疼的厉害,嘱他,“你等一时,我去洗漱洗漱,换身衣裳。”
乐山不敢叫他多等,匆匆洗漱,换了药,裹上了里衣就出了来。
在小书房没见着人,问问兰,“人呢?”
问兰朝里指了指,却是不敢进去了,给乐山系好了衣裳,她弯腰,“我便出去了,有什么事你喊我。”
“嗯。”
乐山拨了帘子入内。
简直叫她惊讶不已。
屋内的设施大变了样,部分格局变得都不像她住的闺房,案上的梅花弧瓶,窗边的纺纱,最主要的,还是地上的香炉。
缕缕轻烟熏得满屋子有如仙境,这样精细的生活不是乐山的作风,他这是把家里的东西都搬了来吗?
他确是搬了不少东西,好比南面那顶睡榻,原先是空荡荡的地段,他安了这样一面睡榻,在上头铺满了白貂,看上去舒适极了。
而此刻,小侯爷就睡在这样一面看上去极暖和的榻子上,听见了乐山拨帘入内的声音,沈璞不偏不倚,翻了个身,将背留给了她。
乐山走过去,穿过轻烟香炉,坐在了他余出来的榻子上,望着他皙白的脖子问,“你如今,是把家搬来这处了吗?”
特意安了一处安睡的地方,是想日后好留宿?
沈璞没理她,闭上了眼。
他不说话,乐山也不觉得有什么,伸手帮他理了理垂在耳侧的头发,摸着摸着,一颗心摸成了水。
还是她家小侯爷好。
日里的时候,心里总想着他,一面惶恐着,一面又奢望着。
替他缕捋好了头发,她伸手揭过了搭在他腰侧的毛貂,盖在了他的肩头。
替他遮的严严实实的,乐山坐在榻上,就这样静默着,看了他半晌。
眼看夜色不早了,乐山喊了喊他,“临仙君,睡着了?”
没睡。
沈璞慢慢睁开了眼,却没有转过身。
乐山拍了拍他的肩头,轻柔地说,“到床上去睡,这里睡会着凉。”
让她家小侯爷睡榻上,她心里也心疼,这样一面硬榻,他这副身板怎么会睡得惯。
乐山知道他醒了,伸手又替他掩了掩毛貂,塞在他肩下,遮住了他皙白的脖子,“你就在卧室睡,我去书房。”
这一回,沈璞有了动静,看着动作,像是要转身,而后确实是慢慢转过了身,平直躺在了榻上,抬眼来望她。
望着望着,又翻身转了过去。
裹着毛貂,扯了大半到肩头,空出了腰,他清冷地回话,“不必了。”
乐山才算看出来他的异常情绪,是有些不大正常。
怎么了呀?
也不说话。
乐山扯了扯他紧紧压在身下的毛貂,没使力,哄他,“我抱你进去?”
乐山是真的做得出来。
沈璞心里有气,面上又不显,松了搭在身上的毯子,直直坐了起来。
两目相对,乐山没绷住,情绪外露,“怎么了啊,一回来就生气。”
他望了她半晌,硬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扔下了毯子,随意地穿着鞋,越过她,就往卧室里的床上去了。
好清冷。
乐山微怔,抱起了他放在一边的白貂毯子,追着他,进了屋里。
他挑帘子要上床,乐山拦住了他,“你等等,我拿床新被子给你。”
说着就要去铺床,他拉住了她,道,“不必了。”
他便坐在了床头,不脱鞋,不上床,垂眉望着地板,又是半天不说话,乐山望着他这副模样,心里略略着急,但一时又不想多问。
直到觉得坐够了,他才换了副神情,抬头来望她,抿了抿唇,说,“我还是回去吧。”
这个时候回去?
外面大雨倾盆,又是深夜,来回折腾着,麻烦的很。
乐山蹲在了他身侧,握住了他的手,下蹲那一刹那,伤口又开始泛了疼,她与他说,“这么晚了就不要回去了,你若在此时回去,我还要送你,忙了一日才回来,再送你出去,我怕是没有多少精力。你就在床上将就一晚,要是床上睡得不舒服,便去你带来的那张榻上去睡,总之你睡哪里,我都你床头侯着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