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笑着说:“是先生以前的病人,来咱们三必堂之前,寻过好多医师,吃过不知多少药,病也不见起色……
结果先生一副药就治好了他的病,如今特地上门道谢的,那不是,还送了一块匾额,先生不肯收。”
小厮一指院中一块一人高的匾额,李世民一看,是一块黑漆匾额,上面鎏金四个大字“圣手回春”。
李世民跟魏征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满意和不虚此行。
从坊门外对神医赞不绝口的老人,到坊门口的铺兵对外来病人的司空见惯习以为常,再到三必堂前排队的盛况,还有被炒成天价的黄牛号,此刻又亲眼看到别的医师都看不好的病人痊愈了,还给神医送匾额,李世民觉得今天来对了,这番周折没有白费。
不多时,正堂的门开了。
两个人走了出来,走在前面的是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体型微胖,满面红光,身穿蜀锦长衫。
跟在中年人身后的是位眉目清秀俊朗的青年,明显还没到弱冠之年,也就十七八岁吧。
李世民和魏征本以为神医是那衣着华贵的中年人,可是中年人一开口,两人都大是意外。
“这匾额不过是一点小小心意,请先生务必要收下,先生高风亮节,不肯收我的谢礼,若是连匾额都不肯收,那我金某人……这心里实在……”中年人笑着说。
青年皱眉略沉思了一会,终于开口:“好吧,既是金兄一番美意,我也就不推辞了。”
一时两人又客气了几句,姓金的胖子客气的告辞,神医送到门口,便转身,看着李世民和魏征:“二位,是哪位问诊?”
虽然事实就摆在面前,但魏征还是不敢相信,传说中的神医,竟是这样一位年轻人,这也太年轻了。
“请问,小郎君,你就是传说中的神医张生?”魏征心里疑惑,不肯称呼张生为先生,只唤小郎君。
这神医年纪太小了,这么年轻,就是打娘胎里学岐黄之术,才能行医几年?而魏征心里想象的神医,就算不是须发皆白的老头,也应该是成熟稳重的中年人,有多年行医经历的老医师。
张生也在打量魏征和李世民。
这两位虽然衣着普通,但气度不凡,尤其是魏征身后的李世民,虽然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但浑身上下透着……霸气,那种气质是装不出来的,是由内而外自然而生,是经年日久自然形成的。
两人必定是微服出行的高官,张生暗暗做出判断。
这气势,至少也得……五品往上吧?怎么着也得是长安令这样的高官才有,或是统领万军的大将……甚至不排除是十六卫大将军中的一位。
张生看向一旁的小厮明月,明月点头,同时隐晦的伸出三根手指,这表示李世民和魏征拿着三号号牌进来的,而三号是今天预留给黄牛最靠前的号了。
明月的提示验证了张生的判断,能花五贯钱挂黄牛号的,非富即贵。
心里有了数,张生镇定的说:“在下就是张生,就是个寻常医师,至于什么神医的称号,是不敢当的,那是别人谬赞,也是虚名,我不过是给贫苦百姓看看病,给无助的苦命人帮点小忙。”
张生的理念是,病可以看不好,但人设必须要立好。
果然,张生的谦虚令魏征十分满意。
他如今身为宰相,接触到的年轻人大多是世家和官宦子弟,要么眼高于顶只会清谈虚务,要么满口空话大话不肯脚踏实地做事,要么眼高手低徒有其表。
像张生这样医术高明、扶贫济困且又虚怀若谷年轻人,魏征如今见得不多了。
魏征有心考较一下张生,便故意不说话,看看这小郎君能不能猜出是谁来瞧病。
而李世民也在认真打量张生,一言不发。
张生立即就明白了,你妹的,你们这是来看病的还是来找茬的?
不过好在张生反应不慢,径直走向李世民。
张生已经看出二人中以李世民为尊。
一是自从进院后,李世民一言未发,只有魏征问了一句话,通常来说,大领导一般都不会率先说话,见面先开口的多半是秘书或助理;
二是李世民浑身上下透出的气势,张生从未见过,这种气势,像杀气也像霸气,应该是沙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或是统领一方杀伐决断的刺史诸侯,李世民的气质跟魏征那雍容内敛的气质完全不同,有这种气质的人,一定有主角光环。
张生只听说过下属陪上级看病,哪有上级陪下属看病得道理?
所以张生判断来瞧病的必然是李世民。
“请堂中小坐。”张生只淡淡对李世民说了一句,也不多让,径直走进屋中。
这一句,一半是尽了基本的礼数,一半是告诉对方,我看出是谁看病了。
魏征和李世民同时一愣,这年轻人果然不凡,竟然一眼便中。
待两人进屋,张生只是虚让了一下,请两人在对面坐了,然后看向李世民,面色坦然,也不说话。
张生是故意如此,他已经有了主意,对付眼前这位大人物,必须不卑不亢,让他们感觉自己并没有对他们有任何特殊关照。
对付不同的领导,需要用不同的策略,有的领导喜欢下属奴颜婢膝,有的领导更看重下属务实肯干。
至于具体如何操作,得看你是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大领导。
如果是整天开大会作报告的大领导,高高在上,不下基层,这种领导喜欢趋炎附势的马屁精,不喜欢讲真话的实干派,那么想得到赏识,就得表现出奴才相。
而眼前这位显然不属于这种,因为他能亲自来这里,不是随便派个下属传唤自己过去,而且只带一名下属。
更重要的是,张生从表情大概可以看出,此人对自己应该有一种莫名的好奇和欣赏。
张生对着李世民点了点头,示意对方伸手。
李世民明白张生的意思,他此时确实对这个年轻后生十分感兴趣,也有心考较一番,便故意不伸手,不让张生诊脉。
张生觉得这两人有点怪,你们这是来看病的?还是来砸场子?
“阁下夜里不能安眠,有多久了?”张生问。
李世民暗自赞许,这神医果然不凡,没有诊脉便看出了自己的症状:“先生果然好眼力,朕……真如先生所言,近来每晚只能睡一个多时辰,之后便睡不着了。”
他近来事务繁忙,太子的事、南北衙改制的事,加上吐谷浑使者即将入朝,跟朝臣研究如何安抚吐谷浑,最要紧的还是长孙皇后的病情,一系列烦心事让李世民有半个多月没睡上一个好觉了。
果然没错,张生见李世民眼圈微微有些发黑,眼角微垂,嘴唇微微泛白,两眼眼角有红血丝,这是失眠的典型表征,至于因为什么失眠,不让诊脉,就不得而知了。
张生想了想:“阁下回府后,可将红枣、莲子、百合一同熬成羹汤,每晚睡前喝一碗,连服十天,十天后就能有所好转。”
红枣莲子百合汤,镇定安神,促进睡眠,正适合眼前这个失眠的人。
而且这汤就算治不好病,也绝对吃不坏的,你不让我诊脉,我也就不必给你开药,也就不必承担风险了。
魏征很好奇:“红枣、莲子、百合,都是极寻常的……”
李世民也好奇的问:“先生不开药吗?”
张生自信的一笑:“庸医才胡乱用药,药石只能治身体发肤之病,不能治心疾,阁下不能安眠,源自心疾,医心疾不用药石。”
张生早盘算好了,既然两人是贵人,那就结个善缘,说不定以后就用得上。
李世民赞许的点头,刚要说话,却听张生又说:“不过我送阁下一瓶药酒,今日回去就服用两盅,可有奇效,能让阁下一夜好眠。”
说着转头问小厮:“明月,老神仙最后一灌老酒,让我埋后院哪了?”
明月摇头。
张生无奈的说:“这就难办了,他也忘了。那酒是用老神仙的方子酿制,方子里的药材极难凑齐,只剩下最后一罐了,我埋在后院。”
魏征还以为张生要借机开高价,要加钱了。
没想到张生却说:“看阁下有缘,那灌酒送与阁下,我还要给其他的病人诊治,不能去后院挖了,阁下请自行到后院找吧,挖出酒直接搬走就是。”
李世民和魏征都很意外,张生从头到尾一句也没提钱的事,着实是个仗义轻财的谦谦君子。
但有一点让李世民为难了,这酒需要自己去挖,他堂堂天子,哪能亲自挖土刨地,李世民想了想:“回头我找人来挖。”
张生脸色一沉,冷脸冷声说:“那酒是用老神仙秘传的方子酿的,不是寻常人都能喝的,多少人千金来求,我也没给……”
“只剩下一罐,若不是看二位有缘,我是断断不会送的,阁下喝此酒,必须诚心正意……”
“若是让旁人去挖,阁下现在就请离开,我也不收阁下诊金,明月,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