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甘甜的水进入喉内,刘享感觉好了一些,用目光表示感谢。
“你不用问,我来告诉你现在的情况。”张瑶儿勉强笑了笑,作为回应,便开口讲述起来,“你昏迷后不到一天,李本深便率领人马杀过来了……”
李本深率军杀入水西,倚仗着火炮和精兵,接连突破水西土兵的阻击拦截。抵达果勇底之后,看到残破不堪的吴军营寨后,愈发疯狂地猛攻。
水西土兵激战之后伤亡不小,体力也未完全恢复,而明军同样损失惨重。再加上弹药已经所剩无几,也抵挡不住清军的猛烈进攻。
无奈之下,联军只能倚仗着有利地形边打边撤,并分路退进山林之中。
李本深率部盯紧了安坤、皮熊这一路近万人马的主力,紧追不舍。
尽管不确定吴三桂的生死,但李本深认为凶多吉少,只能击灭水西主力,抓到或杀死安坤等首脑,才能减轻他的罪责。
“自己昏迷了两天多,竟然会演变成这样的局势……”
刘享皱紧了眉头,心中却有几分庆幸,“如果不是发动总攻,吴逆岂不是会被救出。甚至,在内外夹击之下,联军更有可能遭到惨败。”
他倒不是不想抓活的,但土兵已经杀红了眼。对于土兵的控制力,显然不如明军那么得心应手,令行禁止。
“前面就到马鬃岭了。”张瑶儿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动,说道:“那里地势险要,应该能暂时抵挡住敌人。”
刘享微微颌首,并没有说话。到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克敌制胜的办法。唯一的指望,就只能是援军了。
嗯,也不是没有办法。刘享费力地开口说话,张瑶儿只能凑近,几乎将脸颊贴在刘享耳边,才能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鼻中闻到了淡淡的体香和汗味,刘享心中有些异样;张瑶儿能感觉到温热的口气吹到脸上和耳际,粉面有些泛红。
此时,先行赶到马鬃岭的安坤等人,正在紧张地商议着对策。
“李本深的人马并不算多,只是我军久战疲弊,武器弹药耗尽,难以抵挡其部的猛攻。”
安如鼎紧皱着眉头,说道:“只要能拖延些时间,各部得到休整,再集合起来,依然能与敌人周旋。”
叉戛那暗自撇嘴,但要说不发动总攻,兴许情况能好一些,却又说不出口。
如果不是全力歼灭了吴三桂所部,敌人两部会合一处,情况只会更糟。所以,刘享和皮熊的主张,可以说是极为正确。
安坤也不是傻子,自然分得清楚谁对谁错。甚至和刘享一样,心中庆幸,抢先歼灭了吴三桂所部。尽管伤亡也甚是惨重,但战局却未一败涂地。
现在的关键是摆脱李本深所部的追击,只要有喘息的时间,分路撤退的各部还能召回。人马齐聚,还是有一战之力。
“某领三千人马,在此阻击敌人。”皮熊缓缓开口说道:“安宣慰带人可返阿扎屯,那里是各路撤退之兵相约会合的地方。且地势险要,可坚守拒敌。”
皮熊认为必须承担起这个艰巨的任务,保证刘享等受伤明军的安全。
何况,明军援兵未至,安坤等人嘴上不说,心中岂能没有抱怨?
安坤有些动容,望向皮熊,摇头道:“皮公不必如此。吴三桂灭亡水西之心昭然若揭,若没有皮公和刘尊使,战局早已崩溃。阻击敌人,某自会派人领军。皮公若有失,某也无法向殿下交代。”
皮熊还待争辩,却被一個飞奔而来不断叫喊的土兵所打断。
“苴穆(夷人对安坤的称呼),报告苴穆,援军到了,援军到了呀!”土兵来到近前,半跪在地,兴奋地大叫着。
安坤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瞪着眼睛,声音有些颤抖,问道:“哪里的援军,说,说清楚。”
“是明军,是明军呀!”土兵仰着脸,激动得有些涨红,“去重庆的布都、木果都回来啦,领着上万明军已到了黑座。”
哈哈哈哈,安坤不由得发出畅快的大笑。大帐内,原来紧张的气氛为之一变,众人一扫心中阴霾,都露出笑容,发出笑声。
“既已过了黑座,半天时间便能赶到马鬃岭。”
待安坤笑声稍停,皮熊才开口说道:“依某之见,当派人止住援军行动,给援军养精蓄锐的时间。我等即刻起身,向黑座靠拢,只留少量人马阻击牵制。”
安如鼎用力点头,笑着说道:“也不用阻挡敌人太长时间,只要两三个时辰即可。待敌人追到黑座,人困马乏之际,正可一举击败。”
一个明军士兵的赶到,献上了刘享的计策——破路阻敌,令众人又是一阵激动。
“也不需挖掘道路,在沟壑狭窄之路用石头树木堆积也就行了。”安坤眼睛亮了起来,说道:“敌人若是放弃笨重火炮,轻装前进,在黑座必然被击败。”
阿武法沙上前躬身道:“苴穆,就由我率三千兵牵制敌人,拖慢其行进的速度。”
叉嘎那也上前请命,愿率本部人马殿后。
谁都看出来战局扭转,胜利几乎不用置疑。此时不争功,便是错失时机。
定王殿下画的大饼,可是谁都没忘。此时,更是似乎能闻到饼香,吃上一口也不再是幻想
安坤甚是赞赏地点了点头,目光从阿武法沙受伤的胳膊上扫过,最后投注到叉嘎那身上。
…………………
在担架的轻轻起浮颤动中,刘享又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嘴被轻轻撬开,温香甘甜的米汤喂进了嘴里。
开始还是下意识地吞咽着,有了能量的补充,他渐渐醒了过来,望见的依然是那张茸毛未褪的少女的脸庞。
看到刘享睁开眼睛,张瑶儿不由得露出笑容,温言说道:“又睡了大半天,现在感觉好点么?”
刘享微微颌首,报以感激地一笑,嘶哑着嗓子发出微弱的声音,“到马鬃岭啦?”
张瑶儿笑得更加灿烂,说道:“这里是黑座,咱们安全了。明军援兵就在这里,正在布置准备,要打败追兵。”
“殿下到了?”刘享眼睛睁大,挣扎着要起身,却只是动了动,便紧皱眉头,差点要痛叫出声。
张瑶儿赶忙按住他,嗔怪道:“你急什么呀?殿下和大队还未赶到,是李岳李将军率领的前锋。”
李岳呀,刘享这才放下心来,平稳了半晌,才恢复了正常。
“把米汤都吃了吧!”张瑶儿又端起碗,说道:“里面加了糖的,你不是说这是殿下让伤员们吃的嘛?你是尊使,万一有事,我们也没法向殿下交代呀!”
说完,张瑶儿嘴巴紧抿,想笑又憋住的样子甚是有趣,心里想着:加糖小米粥,大男人吃这个,真是好笑。
刘享没注意到,他已经神游天外,内心既因为安全而轻松,又为能见再见到殿下而激动。
“差不多小半年时间了吧,殿下纵横湖广,战绩彪柄。自己呢,也算不负重望,很好地完成了历练……”
小勺子伸进嘴里,打断了刘享的思绪。
……………
李本深阴沉着脸,望着前方的士兵们清理路上的障碍,内心既愤怒,又惶恐不安。
“王爷多半是阵亡了,这可是天塌地陷的大事。涉及到的人太多,牵扯到了方方面面太广。自己因王爷而飞黄腾达,恐怕也会因王爷而穷途潦倒。”
种种复杂的想法和猜测在李本深脑海里翻腾,使他难以捋清头绪。最大的靠山就是吴三桂,一下子丧失了支柱,茫然、迷惑、无措是肯定的。
“再怎么样,也要在追剿水西叛贼后,再作打算。”李本深暗自叹了口气,心中祈祷吴三桂还活着,只是不知带着残兵败将逃到了哪处山林深处。
“就算是被水西兵俘虏,也有一线生机。土酋又能提出什么条件,不过是继续当土皇帝罢了。”
李本深这样想着,自我安慰着,眼见道路已通,赶忙下令前进追击。
他已经认准了这一股敌人是主力,并不在人马多少,而是水西的首脑。也只有抓获安坤等人,李本深才勉强能对吴三桂的失陷有所交代。
而此时,他所率领的四镇人马已经相当疲惫,连日行军作战,还有大炮弹药等辎重要携带。但李本深已经完全顾不到这些。
己军疲弊,逃跑的敌人不也是一样,现在就看谁能坚持下去。
而一旦给了敌人喘息之机,他们倚仗主场之利,很快就能恢复过来。那时候,可就要陷入长期的袭扰战和消耗战了。
宜将剩勇追穷寇,李本深的想法没有问题。趁着敌人大战力疲之际,持续不断地追杀,确实能使对手无法喘息休整,会愈发地狼狈衰弱。
但李本深却万万没有想到,明军能迅速地解决大方之敌,已经深入水西,并在前方以逸待劳。
而李岳把情报迅速通报大队,黄立马上作出反应,急派三营人马,带着两千俘虏辅兵,轻装疾进,赶去增援。
从时间上看,这三营援兵未必能赶上李岳所部与清军的战斗,但却可以在胜利后穷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