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以为朝廷宁失四海,决不令世子返国也。夫弱者与强者斗,弱者利乘捷,而强者利于角力;富者与贫者讼,贫者乐于速结,而富者乐于持久。”
“今云南一隅之地,不足当东南一郡;而吴越之财货,山陕之武勇,皆云翔猬集于荆、襄、江、汉之间,案兵不举,思与久持,是何异弱者与强者角力,而贫者与富者竞财也?”
可以说,刘玄初当时虽在云南,但对形势可谓一语中的。以一隅之地与清廷抗衡,利在趁着清廷混乱速战速决,长久对峙必将自取灭亡。
如此精准深刻的洞察力,只凭此建议,刘玄初便不失为战略大家,目光之深远,超过了当时百分之九十九的人。
但吴三桂终归是个阴谋家,没有真正的雄才伟略。他屯兵不进,坐失良机,给了清廷喘息的时间。最终的命运,在那时就已经注定了。
从这几件事情上,其实就能看出刘玄初虽然在地位上没有方光琛高,但在看问题的深度上,却非方光琛所能及。
刘玄初在来夏府之前,更比方光琛细心,他已经给三太子殿下写了书信,派家人出城秘送。
在如何劝降吴部官将的问题上,他还有另外的想法,要向太子殿下禀奏建议。
“太子殿下英明神武,谋略深远,往往直指人心。”刘玄初对已经晓谕天下的追封赐谥极为赞赏,认为能够两全其美地解决西山众将的疑虑,堪称绝妙之招。
“惟望殿下乃天生圣人,以靖中华耳!”刘玄初挺起胸膛,步伐坚定,想象着自己已是博带峨冠,以故国的衣装示人。
………………
重庆,朝天门码头。
新晋信阳王袁宗第在大都督府两王一公的相送下,登上舰船,还向岸上的众人挥手告别。
出征湖广的部队全部撤回川东,又进行了休整,加强了武器装备后,占领成都的计划也开始实施。
信阳王袁宗第主动请缨,率三营人马,由重庆水师相助,出征成都。
经过不断的试航勘测,泯江水道已基本探清,宜宾驻军移民,则意味着进取成都的准备基本完成。
出击湖广所大幅扩充的军队,也保证了兵力的相对充足。大都督府已经派宿国公塔天宝率军进驻保宁,在嘉陵江水师的配合下,抵挡有可能南下的清军。
而进军成都,也是整个北进计划的一部分。
在成都立稳脚跟后,袁宗第将派军逐渐北进,最终是驻守剑阁,与保宁的友军,对朝天关、广元的清军形成夹击之势。
船只启航,上百艘大小船只鱼贯而行,沿长江南下,向宜宾驶去。
袁宗第走进船舱,与舱内的新任四川巡抚蒋尚膺、成都知府张公诲拱手见礼。
蒋尚膺的任命是黄立亲下的,让其独当一面,也是对他的看重和信任,以及老蒋全力支持的回报。
“成都有十几万人口,少说也能再征召一营兵丁。”蒋尚膺给袁宗第推过一盏茶水,笑着说道:“如此,王爷便能率三营兵力进驻剑阁。”
袁宗第喝了口茶水,轻轻摇头道:“驻兵剑阁倒是容易,但粮道遥远,还需经营很长时间,才能保证粮草供应。”
从成都到剑阁还有德阳、绵阳、江油等地,有五百多里的路程。
关键是这些地方人烟稀少,几近荒芜,无法就地补给。不管是清军,还是明军,想通过都是极为困难的事情。
张公诲深以为然,说道:“德阳、绵阳、江油等地,就算每地只要五六万百姓居住,也是将近二十万。这么多的人口,除非再攻掠一次湖广。”
蒋尚膺并不如此悲观,微笑着说道:“不需五六万,有一两万在县城及周边,发展起来还不快?况且,可以先建驿站,派少量兵丁守卫,沿着大路就地耕种。”
袁宗第对此倒是赞同,因为这是已经制定好的发展规划。军队到达成都,稳定局面后,便要向北进发,先在德阳进行军屯,再逐次向前推进。
“殿下迫降吴三桂,应该能够将其部眷属迁来一批吧?”张公诲猜测着说道:“分而治之,才能够放心。吴三桂可是狡诈异常,不得不防。”
蒋尚膺用力点头,说道:“正当如此。把吴三桂带在身边,殿下亲自监视,才能放心。”
袁宗第想笑,赶忙捋着胡须,强自憋住。什么吴三桂,都死得不能再死,还怕他個屁呀!
知道这个绝密消息的,只有大都督府的寥寥数人。袁宗第也是在重庆受命时,才由刘体纯转达了这个消息,让他惊愕不已。
对此,他只能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能把死三鬼的价值利用到极致,造成全国性的轰动和混乱,也只有太子殿下能做到了。
“太子殿下一直想把川西纳入囊中,作为川东根据地的后盾。即便占领了贵州,也没有改变。”
袁宗第微笑着说道:“成都既是天府之国,雅安又能与蒙藏重开马市,对我军的发展至关重要。”
建立骑兵部队,并尽力地推动军队骡马化,哪怕是民间的垦荒耕种,对于大牲畜的需求都是极大的。
而在目前,通过雅安与蒙藏进行茶马交易,则是最为可行的办法。
川盐入黔,黔茶运川,暂时解决了茶叶的货源问题。再在雅安一带恢复种植茶业,也就成提供持续稳定的茶叶。
而接下来,川西将成为最主要的移民之地,重复天府之国的繁华富庶。
袁宗第是个比较容易知足的人,心结已解,爵封郡王,他便前去成都坐镇,不欲与年轻的将领们争功。
“殿下既看重川西,某便全力以赴,将其打造成最为稳固的根据,也使其成为复明大业万一受挫的退路。”
袁宗第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并不是杞人忧天,亡也忽焉的例子实在是太多。有一块能够提供喘息、休整、恢复的稳固根据地,并不多余。
蒋尚膺和张公诲却不这么想,对于目前的形势甚是乐观。对于独当一面,大展拳脚,更是充满了干劲儿。
“贵州战事告一段落,殿下便必须要再进一步。”蒋尚膺对于毛寿登暗中搞的劝进,非常赞同,并已经在劝进奏疏上附署了名字。
张公诲深以为然,说道:“名不正则言不顺,殿下以定王之名进行封赏,发布令旨,已不合时宜。”
袁宗第在旁听着,这些文官的事儿,他不好插言。但对殿下或监国,或登基称帝,也是赞成的。
“不知道殿下作何想,为什么不太热衷此事。”袁宗第又想起了太子殿下最开始的态度,连宗室身份都不想承认。
今时不同往日,已经被清廷盯上,视为心腹大患,再怎么折腾,也没有关系吧?
………………
清廷的谕旨明发天下,并传到黄立手中时,他已经率领大军过了安顺,距离曲靖只剩下一百多里。
“逆贼吴三桂,穷蹙来归,我世祖章皇帝念其输款投诚,授之军旅,赐封王爵,盟勒山河,其所属将弁崇阶世职,恩赉有加,开阃云南,倾心倚任。”
“讵意吴三桂,性类穷奇,中怀狙诈,宪极生骄,叛降不轨,背累朝豢养之恩,逞一旦鸱张之势,横行凶逆,涂炭生灵,理法难容,神人共愤。”
“今削其爵,刻期荡平。但念地方官民人等,身在贼境,或心存忠义,不能自拔;或被贼驱迫,怀疑畏罪……但能悔罪归诚,悉赦已往,不复究治……”
黄立听着洪元其念完,只是淡淡一笑,说道:“伎止此耳!”
清廷作出这样的反应,并不出乎黄立的预料。
吴三桂的檄文已经广为传播,不管是主动反正,还是兵败而降,结果并没有什么两样儿。
既然已经控制不住吴三桂,便要为其反清兴明的行动定性,免得人心混乱,纷纷效仿。
同时,清廷表现出强硬,显得信心十足,说出刻期荡平的大话,也是稳定地方官将,让他们不要轻易降附明军。
“只可惜,对于云南吴部官将的处置,已经显露了清廷的软弱。没办法,一下子调动不了太多的军队,估计也没那么多的钱粮,还是希望吴军官将继续效忠清廷,与我军进行作战。”
清廷的软弱就在于不得不依赖于汉将汉兵,却又对他们存有疑心。想调动大批的绿营官兵,在粮饷上又要头痛。
缺粮缺饷的情况下,绿营兵将不仅战意不坚,更有哗变的可能。满蒙八旗则不同,在清廷看来,即便“艰苦卓绝”,也不影响战斗力和忠心。
“八旗禁旅,国家根本所系”,“凡地方有绿营兵丁处,不可无满兵”。清廷对绿营兵将是既利用又限制,既扶持又防范。
满汉兵将的区别对待,无形中已经造成了心理上的裂痕。只要计策得当,黄立认为争取大量绿营兵将反正,是大有希望的。
“卞三元是清廷所派的官员,张国柱是吴三柱的亲信,这两个人主管云南军政,清廷也算是煞费苦心啦!”
黄立转换身份,用清廷的角度来看问题,不禁深表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