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湛蓝的,只有几朵淡淡的白云飘浮,还不时变幻形状,令人生出各种想象。
黄立率领的部队与李来亨率领的入滇部队,在曲靖会师,兵势更强,取滇的把握更大。
李来亨喝着茶水,偷眼看了太子殿下,心中感慨万千。
心病已去,以后就全心全意地拥戴殿下,兴复大明。这是李来亨所想,可他却没有想到,抗清复明的大业,会如此日新月异。
黄立终于从最新的情报上抬起头,看了李来亨一眼,微笑道:“吴部官将易帜反正,已经抓起了总督卞三元和巡抚袁懋功,与清廷交换的筹码又多了两个。”
清廷交不交换吴应熊,已经不重要。只要黄立做出这个姿态,安抚了吴部官将,又给清廷挖了大坑。
方光琛分析得没错,但他却故意少说了。
清廷若杀吴应熊,便与吴部官将结下死仇,使他们几乎没有了再反复的可能。若是同意交换,就等于白送了黄立一個人情,吴部官将更会忠心报效。
关键还在于现在的形势,汉官汉将人心惶惶,清廷对他们的猜疑因为吴三桂的叛反而达到了顶点。
罗绘锦已经被黄立描绘成了清廷的死忠,为了个已经无用的吴应熊,你忍心不收回他的首级隆重安葬,忍心看着他的家眷为奴为婢?
还有李国英、董学礼等人的首级,那也是为清廷效忠、战死疆场的,你不管不顾,日后还有多少人会死心踏地?
所以,清廷不管怎么处置,都掉进了黄立所挖的大坑。左右为难,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殿下的谋略,令人钦服备至。”李来亨拱了拱手,说道:“末将以为,清廷会放回吴应熊以收买人心。”
黄立笑了笑,说道:“可能性很大,但也不排除会发疯。不管怎样,都对我们有利。”
李来亨沉吟了一下,问道:“殿下,那吴三桂已死的事情,如何向吴部官将交代?”
黄立露出狡黠的笑意,说道:“死就死了,战场上刀枪无眼,马高蹬短还不是常事?份属敌我,击杀他难道还有错不成?”
李来亨苦笑了一声,说道:“殿下假借吴三桂的书信行事,导致他们反正降附。这个,如何向他们说明此事呢?”
黄立缓缓说道:“用吴三桂的名义,是减轻他们的心理负担,不用背上叛主的坏名声。当然,交代是肯定要有的,孤已经想好了。只是需到了昆明,做上一些事情,才能尽释其嫌。”
为了在降附的吴部官将前更有威严,黄立正在强制改变说话的习惯,先把我改成了“孤”。
停顿了一下,黄立又叹了口气,说道:“无论如何,抢下云南后,要好好地消化一番,才能够再展开主动攻势。”
若是数万绿营兵,黄立不会有这种忧心。可吴军的凝聚力,显然要多费心思和手段,才能够完成整合,并能够放心使用。
这是一件比较复杂的工作,远没有击败敌人大抓俘虏,就地补充那么简单。人心难测,是最让黄立头痛的。
或许,这也是他固有的观念在作怪。对于吴三桂,对于吴军官将,有一种天然的反感和不信任。
所以,尽管黄立知道代价最小的策略,必将加快兴复大明的进程,并为此冥思苦想,计谋百出,但心里一直不太舒服。
对于黄立要暂时停止主动进攻,李来亨深以为然,缓缓说道:“虽然据有云贵川三省之地,但根基并不稳固,甚至比不上当时的朝廷。”
当时的朝廷是指永历在位时,也是差不多的地盘,差不多的兵力。
虽然少了吴三桂这个大敌,但吴军降附后,明军的成分复杂,却远不及原来的精诚团结、齐心奋战。
黄立苦笑了一下,缓缓说道:“内部的问题最复杂,也最令人头痛。如何安抚吴军,使其真正归心,孤还要认真思虑。”
现在的形势有些象三藩之乱的初期,但又有很大的区别。
当时吴军能够长驱北进、饮马长江,最关键的原因在于两广、福建的尚耿两藩,是响应其行动的,是吴三桂的盟友。
而明军占据滇省,消灭了吴三桂这个大敌,却与清军的接触面更大,湖南和广西便有了新的敌人。
膨胀得太快了!黄立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开始有意地减缓节奏,希望能够争取到一段休整的时间。
弹药物资的生产,已经不能满足急速扩充的军队,进行多方向大战的需求。
招降纳叛的大量军队,需要整顿,地方政权需要恢复,急剧增加的粮饷,更是成为压在黄立心头的重石。
“靠信仰,靠忠君爱国,靠恢复汉家衣冠,都无法改变当兵吃粮的现状,至少在短时间内是无法实现的奢望。”
黄立扳着指头又估算了一下,不禁面露苦色,为如何养军而发愁。
“鞑子曾经采取过占一省镇一省的策略,殿下欲放缓进攻脚步,或可借鉴。”李来亨提出建议,想为殿下分忧。
满清入关后,急攻进取,占据了大片的地盘。但因为统治不稳固,以及残苛暴虐和策略的失当,导致起义纷繁,掀起了几次反清的高潮。
比如山西的姜瓖、陕北的王永强、甘肃的米喇印等等,甚至金声桓、李成栋也反正归明。
这些反清起义造成了战争的反复,地方的动乱,也让清廷手忙脚乱,四下镇压。
之后,清廷便采取了“占一地固一地、占一省镇一省”的稳健策略,也就是稳进,可以说是行之有效的。
黄立想了想,颌首道:“庆阳王所议极好,孤深以为然。”
既然不能打出三藩之乱时的局面,黄立便要以守为攻,在贵州和广西与清军展开对峙交锋。
这样做的好处,就是能把满蒙八旗更多地吸引到长江以南。
八旗兵在河网纵横和复杂的地形的南方,是难以发挥其骑兵优势的。而且,在攻坚作战中,满蒙八旗也极不擅长。
以防御消耗满蒙八旗的兵力,并为稳固根基争取时间。不用太久,有半年左右就差不多够了。
对于清廷来说,满蒙八旗才是他们的统治基础。损失越大,兵力越少,统治就越不稳固,难以压制住人数占有绝对优势的绿营兵将。
“等到生产制造出足够的武器弹药,水师也强大到能够击败闽浙水师,再来一次长江战役,把长江以南的满蒙八旗尽数歼灭,复明大业差不多也稳了吧?”
“或者就用整合训练装备完的陆军,从贵州打进湖南,饮马长江。满蒙八旗,你们还以为骑射无敌,不知道我早已看穿了你们貌似强大背后的无能和软弱。”
黄立微眯了下眼睛,根据新形势,已经制定了三条大概的战略发展路线,或者说是战略反攻计划。
“据巴蜀,入甘陕,收劲卒为己用,在西北建立根据地,甚至可取西安,直接威胁中原。”
“据巴蜀,占荆襄,直下九江、安庆,扼长江、淮河,绝满清南北运道,甚至可攻南京,形成南北对峙。”
“以巴蜀或云贵为后盾,饮马长江,攻荆州,略襄阳,直趋河南,剜中原之腹心,与满清展开决战。”
这三条战略也并不是单一的行动,可以同时展开,且还有主有次。
比如剜中原之腹心的同时,还能够以水师顺流而下进行攻掠,断满清之漕运。
而进军甘陕的同时,也能够展开长江作战,牵制清军的力量,使其难以兼顾。
说白了,围绕长江作战是必须有的,不管是主,还是辅。不管是攻掠沿江重镇,还是牵制敌人兵力。
“可惜不能指望郑家,也没有水师,否则猛攻广西,夺取出海口,两家合力作战,胜利肯定会来得更快一些。”
黄立轻轻摇头,收起了思绪,抬头望向入内禀报的侍卫。
………………
昆明。
吴应期的府宅已经是一片狼籍,随处可见倒毙的尸体,空气中飘散着硝磺味,以及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王屏藩和郭壮图大步走出府门,王屏藩向着胡国柱躬身施礼,禀报道:“吴应期已授首,家眷已被看押。”
胡国柱和郭壮实对视了一眼,轻轻颌首,心中轻松了不少。
最可能叛乱的有两种人,一是吴三桂的至亲,觉得有点资格,不甘于俯首听命,还想着能够继承吴三桂的势力和官爵,比如吴应期和吴三枚。
另一种则是忠于清廷的官将,比如广罗总兵赵良栋,拒绝接受易帜的命令。
“老夏那边也应该得手了。”胡国柱淡淡地说道:“张国柱要是表现得好,便让他率兵去攻打广罗,擒杀赵良栋,也算是咱们的投名状。”
王屏藩躬身请命道:“不如由末将前往,保证一鼓而胜。”
赵良栋现任广罗总兵,手下只有两千多人,且兵将也未必会与他一样,死忠清廷。所以,击败赵良栋,并不困难。
胡国柱犹豫了一下,微笑点头,说道:“你要这个功劳,便给你。不是怕你辛苦嘛,你倒不领情。”
王屏藩呵呵一笑,说道:“举手之劳,自当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