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煌言微笑颌首,说道:“如此甚好。兵合势强,就是清军水师前来,也有一战之力。”
陈安平沉吟了一下,说道:“陈大人有意派人深入陆地,打听殿下的消息。飘泊海上太过闭塞,大陆上现在是如何形势,我等是一概不知。”
如果不是张煌言率部来到南海,这几支海上的反清武装,连太子殿下出世,横扫湖广、耀武南京都不知道。
这个惊人而又振奋的消息,使反清武装得到了鼓舞,忍受着艰难困苦,还依然在奋战。
否则,陈上川和杨彥迪很可能象历史上那样,心灰意冷之下率部去投靠安南的阮氏国主,成为越南明乡人的祖先。
张煌言说道:“廉州府也甚是闭塞,若要打探消息,最好是去广州,或是稍繁华的地方。”
陈安平点头赞同,说道:“如果能生擒清军的官将,应该能从中得到不少信息和情报。”
张煌言微笑着说道:“不管是什么办法,都要用上。虽然殿下可能顾不上咱们,咱们也无法助力,但消息确实,咱们也放心,对军心士气,也是鼓舞。”
“要不是张大人前来,我等还真不知大明已有新主,还能在大陆腹心打出一片天地。”
陈安平随便找了块礁石坐下,脸上是欣慰的笑容,“能打下四川,还能横扫湖广,更耀武南京,殿下真是英武,有太祖之风。”
张煌言呵呵笑着,也坐了下来,缓缓说道:“传闻很多,都言殿下游历海外,习得异术,能召雷霆,破坚城如掀片纸。还有传言说殿下乃天降圣人,神眷天佑,以兴复大明,救济万民……”
陈安平连连点头,这些都听过的,可却一点也不厌烦,依然是兴致勃勃。话语仿佛是温暖的阳光,沐浴在身上,令人振奋又兴奋。
这些传闻已经在各家武装中间散播开来,如同暗夜中的一点光亮,给他们希望,指引着他们继续战斗的方向。
………………
在消息基本封锁的情况下,黄立率领大军由南宁启程,直下钦州,而先头部队更是进入了廉州。
祖泽清率大队先东撤,却留下一队亲信人马断后,封府库收籍册,擒抓当地官吏,与明军交接后,才从容退走。
明军也不急着追赶,就默契地尾随其后,如武装游行般光复地方,昂然东进。
妥妥的带路党,祖泽清安排得贴心又仔细,唯恐给明军接管地方添麻烦。
这样一幅奇怪的场景,实在是诡异。仿佛祖泽清所部,倒成了明军的先锋。
祖泽清急速退回雷州,并前往白鸽寨,与雷州副将谭捷一起,借议事为名,将水师军官召集一处,全部擒拿,并派兵封住水寨出口,控制了全部船只和水兵。
这个谭捷也挺有意思,头脑好象很简单。历史上跟着祖泽清两次叛清,也跟着祖泽清一起丢了性命。
悄悄地东进,打枪的不要。黄立把祖泽清的反正利用到了极致,大军迅速杀入广东,而尚可喜还毫无所察。
而在新光复的廉州府,却已经如惊雷炸响般,轰然而动。
“开海啦,开海啦……”开始隐约,后来响亮,又兴奋至极的喊叫声,惊醒了窝棚里的赵栓子和妻子儿女。
“当家的,外面好象在喊开海。”妻子面黄肌瘦,有气无力地开口说道。
赵栓子摇了摇头,说道:“瞎嚷嚷,不怕被杀头啊!”
大海,已是数年前的记忆。家中的耕地,每每想起,都是泪下不止。被强行驱离家乡,生活无着的痛苦,已经让他们变得麻木。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响,赵栓子心烦意乱,沉着脸走出了窝棚。
妻子叹了口气,轻抚着儿子削瘦的脸庞,希望他能睡得久一些,这样就不吵吵饿了。
外面传来了说话声,有急切,有兴奋,又象是在吵架。
破草帘子猛地被掀开,用力之猛,差点将草帘子扯掉。赵栓子一头撞了进来,满脸涨红,嘴唇翕张,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爹,你咋啦?”妻子有些嗔怪,唯恐惊醒了孩子。
“开,开海啦!”赵栓子颤抖着声音,“王师打过来啦,咱能回家种地,能出海打渔啦!”
哈哈哈哈,赵栓子说出这些话,觉得心胸畅快得难以形容,唯有大笑,才能表达欣喜若狂的情绪。
孩子被惊醒,揉着眼睛,还迷迷糊糊地不知发生了什么。
“什么王师?是海寇吗?打到这里啦?”妻子还不明所以,大明,似乎是很久远的事情,几乎快被遗忘了。
赵栓子好不容易止住狂笑,连声招呼道:“快,快起来,官府正在统计发粮,让咱们回家生活呢!”
一边催促着,一边还数落着妻子,“什么海寇,在外面可别瞎说,让人笑话。是大明的军队,是三太子殿下……”
其实,他又何尝不是第一次听到三太子殿下的名号,大明也快被他忘掉了。
但回家,开海,只这两件事情,便让赵栓子等人牢牢记住了三太子殿下,记住了王师,想起了大明。
赵栓子一家人出了窝棚,但见很多人已经行于路上,带着最简单的家当,扶老携幼,向离着最近的镇子走去。
新的希望重新燃起,即便是饥饿,也挡不住百姓奔向新生活的脚步。
镇子里,已经驻了一百多明军,十几個官员摆开桌子,为返乡的百姓作着登记,分发着粮食。
每人只有五斤粮、二两盐,实在是有些寒酸。
没办法,想要从滇省运进足够生产生活工具,以及充足的粮食,实在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这些粮食还是黄立从桂林运回来的,再加上不多的府库所得。生活用品和工具则是官府从市面上收购,给商家打了欠条,以后或还钱,或还货。
但这种情况很快就会得以改变,广东富庶,随着明军光复地方,会有很多粮食和物资,运进广西。
“赵川村的到那边黄旗下集合,徐家村的去红旗……”张启月大声指挥着,嗓子都有些嘶哑,要不是有军兵维持秩序,怕是要乱营了。
时间紧,工作重,先让沿海村庄的百姓返乡,再增加物资供应,逐渐解决他们的困难。
幸好,广西的冬天也不是很冷,建个草屋窝棚,烧点火,也能勉强熬过去。
至于重新开垦耕种的田地,已经过了时令,也只能随便种植些蔬菜等经济作物,粮食作物要等到明年开春了。
海边能捡拾海鲜,捕捞鱼虾,也能缓解吃食的紧张。
可不管种什么,干什么,只要能吃,就能解决不少问题。老百姓对于田地,对于家乡,是最为渴望的。就算有千难万苦,也能够想办法克服。
陈大宇是在南宁招募的新兵,此时手里拿着杆长枪,站在那里维持着秩序。
也不用粗声大喊,百姓们对于军兵有着天然的畏惧感,都老老实实地从士兵身旁走过,不敢正眼看,多数都低着头。
“人还这么多,看来是不用吃午饭了。”陈大宇一手杵枪,一手从怀里掏出杂粮饼,虽然挺干,还是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一双脏兮兮的小手悄悄伸了过来,接着陈大宇掉落的饼渣。
陈大宇目光一闪,转头看过去,是一个瘦瘦的小丫头,因为瘦就显得眼睛出奇的大。
“军爷,我,我只是接饼渣……”小丫头现出畏惧的神情,收回了小手,却不舍得扔掉那一点点的饼渣,眼睛紧盯着,还咽了口唾沫。
陈大宇心内一阵酸楚,把半块饼子递过去,小丫头愕然抬头看着,有些不敢相信。
但陈大宇又把饼子收了回来,他是穷人,是有经验的。饿得紧的人,不能吃干粮,至少不能吃太多,得先喝粥。否则,容易被撑坏,甚至是撑死。
他给小丫头掰了一小块饼子,温言道:“慢慢吃,别噎着。我去跟大人说一下,看能不能让你们喝上碗粥。”
小丫头接过饼子,口水都流出来了。可却没舍得吃,迈着小腿,走到旁边一个倚坐在墙根的女人身旁,掰了一小块饼,喂进女人嘴里。
陈大宇叹了口气,大步走到张启月身旁,躬身道:“大人,能不能熬点粥,让这些人吃上一碗,热着肚子再上路。”
“上路?嗯,这个词用得真,真贴切。”
张启月愣了一下,转头看看人头攒动的百姓,都是面带菜色,身体孱弱的样子,不禁咬了咬牙,说道:“好吧,我和赵总旗说一声,省下一顿口粮,给百姓们。”
时间不大,几口行军大铁锅便架了起来,添水烧火加米加盐,煮起粥来。
随着米香味的弥漫,百姓们的目光被吸引,眼中闪过饥渴难耐的神情,咽唾沫、舔嘴唇,动作不断。
“这是给你们熬的粥,一人一碗,喝完再返乡。”张启月大声说道:“都不要着急,粥还要再煮一会儿。”
百姓们哄然躁动,脸上现出喜色,纷纷拿出家什。十有八九都是用木头做的碗,很简陋,连个陶瓷的都少见。
“娘,有粥喝了。”小丫头扶着母亲,咧开小嘴,露出笑容。
母亲强撑着坐起,闻到了米香,瘦削干枯的手轻抚着女儿的头,说道:“饼子你吃,干硬的,娘咽不下,一会儿喝粥。”
小丫头眨巴着大眼睛,小心地咬了一口饼子,慢慢地嚼着。真香,还有咸淡味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