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府。
雪后初霁。
阳光撒在古老斑驳的城墙之上,熠熠生辉,屋檐上的积雪开始融化,散乱成雪水混合物,慢慢滑动,落入地上的水坑中,激起阵阵波澜。
淅淅沥沥的融雪,被风一吹,似是化成小雨,打在一座院墙外的老头脸上。
“呸,这雪,总算是停了,下下下,这鬼老天!”
晒着太阳的老头,头发花白但不散乱,整整齐齐的束在脑后,身上穿着暗红色的袄子,伸手抹了一把被水打湿的脸,冲着老天怒声骂了几句。
随即,满是茧子的右手拽起身下的的烟枪,使劲嘬了嘬,紧接着幽幽吐出缕缕青烟,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忧虑。
这时,几名衣着华丽,穿金戴银的人成群结伴,口中大笑不停,自街头的那棵光秃秃的老柳树下走了过来。
“赵掌柜,请!”
“李掌柜,还是你先请!”
“走走走,都是熟人了,客气啥,听说和丰楼出了一道新菜!”
“哈哈哈......”
眼见着这群老饕进了隔壁的和丰楼,老头又是忍不住怒骂出声:“吃吃吃,这贼老天,再这样下雪,回头你们就该吃树根了。”
骂完,吹胡子瞪眼的老头捡起屁股下面的老竹椅,便打算回屋,眼角一瞥,又看见一名腰间挎着长剑的青年走了过来,站在和丰楼前踌躇不定。
“舞刀弄剑,整日打打杀杀,哼!端是没有一个好人!”
老头这次倒是放低了声音,小声骂骂咧咧的进了屋。
这名挎着长剑的青年正是楚渊,经过几天的航行,他总算于今天一早,在绍兴上了岸。
船上的日子风平浪静,只是,多日以来,食鱼肉,饮鱼汤,却也令他有些不耐,嘴里寡淡无味。
常年练武的楚渊,倒也不是一个时常要满足口腹之欲的人,不过,饭量确实极大。
武者的劲力,自然不是凭空产生,一靠练,二靠食。
穷文富武的原因就是这个,无他,就是武者太能吃了,一般家庭是很难供出来的,还不如读书来的成本低廉。
练武的过程中,要消耗自身的气血,练的越多,消耗的越快,这就需要通过食物来补充。
传言,某武道有成的丹劲强者,年逾一百,每顿不离肉食,甚至能日食一牛!
眼前的和丰楼便是绍兴城里最有名的饭店。
“客官,您来啦!里边请!”
一名手间捏着抹布的小厮,掀开门帘,从楼里走了出来,眼睛先是瞄了一下楚渊手里的长剑,再看到身上穿着的白色貂服,脸上顿时灿出一片笑容,热情的喊道。
许是这个季节天气还算寒冷,加上北风时不时吹动,楼前的大门并没有敞开,而是挂了一道厚实的门帘。
进到楼内,温度陡然上升,热气形成的水雾缭绕在每一处角落,让进来的人,心中陡然生出一道暖意。
“这位客官,您坐哪里?二楼还有包厢。”
楚渊闻言,四处看了看,随即伸手指向大厅内的一处角落,那里还是空无一人。
“就坐那里吧!”
初来大明,还不知道这里和扶桑有何不同,只是半天的观察,便能感受,大明之繁华,远在扶桑之上,这样看来,大明人才济济,不是一句空话。
莫不如趁这个机会,多了解一点,而不是做一个睁眼瞎,位于高楼之上。
还是脚踏实地为好。
小厮有些失望,但还是打起精神,询问道:“客官,您要来点什么?”
端坐在椅子上的楚渊,取下腰间的椒林剑,轻轻放在桌子上,听到小厮的询问,眉头微微蹙起。
“初来贵宝地,还不知道你们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劳烦介绍一下!”
“要说绍兴啊,当数老酒了,客官,我让后厨给你温上一壶......”
“酒就不要了!”
楚渊打断了眉飞色舞的小厮,继续道:“来点温补的食材吧!还要有肉,你看着弄吧。”
“温补?”小厮愣了一愣,随即重重点头,快步进了后厨。
“咳,嘿嘿!”
邻桌传来一阵嗤笑,一名相貌平平,身上带着脂粉气息的中年男人,转着手中的酒杯,摇了摇头,自顾自道。
“小小年纪就要补身子,还是少去点烟花柳巷为妙......”
“哎,梅爷,你说的哪里话,你们要是不来啊,我们哪里还有生意!”
中年男人的身边,是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此刻正抓着男人的胳膊,屁股在椅子上左右摇摆,嘴里不住的发出娇哼。
“是我不对,罚酒罚酒,哈哈,再说了,爷的威猛,可不是什么小年轻能比的上的。”
说罢,斜瞥了一眼正在喝着茶水的楚渊。
楚渊面色如常,丝毫没有反应。
他早就过了争风吃醋的年纪,也不值得为这种人浪费时间,惹出事端。
而最为关键的是,影响心情。
“哎,老李,你听说了没有?”
早先过来的食客,此时已经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到了天南海北胡吹的时间。
“什么事,老赵?”
喝的迷迷瞪瞪的男人,咽下嘴里的花生米,嘟嘟囔囔。
“老赵啊,你有屁快放,就不要藏着掖着了,你们文化人,就是这个臭毛病,说话留一半。”
“哎,臭不可闻臭不可闻,老赵,别听他的,你快说吧,鄙人也有点兴趣,你总是能弄点不一样的。”
名叫老赵的男人,正了正脸色,压低了音量,轻声道。
“还是老楚你通情达理,咳咳,大理寺左少卿梁汉升你们都知道吧,是咱绍兴人,圣上下旨,说他贪污受贿,昨日东厂来人查抄,你们说怎么着?不足五两银子!”
老赵举起右手,掰动着手指,似哭似笑:“五两银子......”
老李和老楚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然是什么话都说不出。
“铁胆神侯上书直谏,却被圣上申饬,你们说这是怎么了?”
老李倒下一杯酒,摇了摇头:“说这些干嘛,这朝堂之上,自有能人做主,哪里轮得到我们这些人来议论,也就是这些年万三千万大官人在神侯那边颇有些面子,不然我们这些生意人,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来,喝酒喝酒!”
“喝!就是梁少卿的家眷,都被东厂那些番子带走了,下场难料啊!”
“我等手无缚鸡之力,又能如何?”
“唉......”
就在这时,一只满是灰尘的小手,从楚渊身下的桌子悄悄摸向椒林剑。
“做什么?”
就在那只灰黑色小手将要碰到剑时,楚渊冷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小手猛的向后一缩,随后一道瘦小的身影从桌子下面飞速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