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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殿,随着朱元璋一句掷地有声的话后,陷入一片沉默。黄子澄咽了咽口水,战战兢兢的道:“微臣不敢!”

朱元璋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错,你读过不少书,傅子说过,立善防恶谓之礼,禁非立是谓之法;班固也说过,法令者,所以抑暴扶弱,欲其难犯而易避也。”“咱问你,张天是不是在抑暴扶弱,此举是不是在给国朝立国法?又是不是在立善防恶?”

“文伯祺罪恶滔天,不杀不足以正典型,张天何过之有?还是说你黄子澄的是非观已经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想说服这些文人,就得摆事实讲道理,老爷子虽出身草莽,可这些年来,他每一日都在刻苦读书。

一个目不识丁胸无点墨的皇帝,是立不长久的。

臣下还可以浑浑噩噩不学无术,可朱元璋不行。

他要执掌一个国家,他就要付出异于常人的努力,自幼他没有读书的资本,甚至大字不识几個。

可自登基之后,朱元璋每日刻苦学习学问,其勤劳程度,丝毫不亚于那些寒窗苦读的举子们。

黄子澄垂头想了想,凛然抬头,硬着头皮道:“臣斗胆,敢问皇上,为何提前诛杀文豫章,而不过三法司?此一来,文伯祺罪证何以彰显?谁人为证?”“胡闹!”“混账!”

“黄子澄,你目无君上!”

霎时间,好一些官吏站了出来,纷纷指责黄子澄!

即便你再有腹诽,再有怀疑,你都不该如此质疑当朝皇帝!

忠君爱国,你黄子澄的书,读到狗肚子里了?寻日目中无人就罢了,现在不将皇帝放在眼里?质疑圣上?黄子澄愤愤然抬头:“臣并没有这个意思。”蓝玉指着黄子澄:“你就是这个意思!”黄子澄:“……”

他瞥了一眼蓝玉,冷哼道:“微臣不敢质疑皇上,微臣只是在讲道理,微臣甚至觉得,是有人袒护张天,故意误导吾皇做了错误的决定,甚至会不会有人在杀人灭口?”常茂听着黄子澄夹枪带棒的话,哈哈大笑:“黄子澄!你娘死了!”

“你拐弯抹角骂咱就算了,你方才意思是皇上是昏君,是随意听了旁人三言两语,就能做出错误决策?”黄子澄盯着他,冷笑:“开国公这意思,是也同意皇上做了错误决策?”常茂瞪大眼睛,倒吸凉气。

伶牙俐齿!

这群文人,真是蔫坏蔫坏的!这矮冬瓜更是坏到了极点!

他意思语塞,憋红着脸道:“你放屁!咱皇上是圣君,怎会做出错误决策?”

“可你刚才的话,不就是这意思?”黄子澄鼻腔哼了一声。

舌战群儒!

黄子澄感觉今天他风光到了极点。

一人之力,将整个朝廷骂了个遍!甚至拐弯抹角将皇帝都骂进去了。

痛快!

何其痛快!

他日史书一定会浓重的将这一墨给写下来!

文人在乎的就是一个名声,他们可以视钱财为粪土,但不能视名利于不顾。

每一类人,都有自己在乎的东西。

黄子澄背着手,四十五度朝天,亢奋道:“臣,祈求皇上,明正典型,诛杀张天!”大殿再次陷入无穷的沉默之中。

只有黄子澄的话在回荡,久经不衰。

少顷,一名小太监,匆忙从偏殿走出。

今天是陈洪当值,本不是他伺候老爷子,可他还是冒着很大的风险焦急走来。

走到朱元璋面前,小声在朱元璋耳旁耳语两句。

朱元璋面色渐渐缓和,眼睛渐渐瞪大,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小声道:“传过来。”“将他们带进宫!”

郑和忙不迭道:“遵旨。”有些古怪。

大殿内百官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老爷子刚才凝眉紧蹙,现在神色缓和下来,眼中也带着几分不可思议。

一下子,黄子澄忽的有种不祥的预感。

随着老爷子‘传进来’一声令下,殿中顿时陷入了焦灼的等待,每一个人都不免心里生出了好奇之心。

到底是什么东西?

皇上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很快的,当一个箱子被一个宦官亲自捧进来时,箱子落在了大殿中央。

许多人伸长了脖子,面色更是一团狐疑。朱元璋看着众人,淡淡的道:“打开。”

当箱子被打开之后,一封封白纸黑字堆在里面。

很多,很壮观。

目测望去,最少有上万份白纸。“这,是什么?”有人好奇的嘀咕。

朱元璋看着蓝玉,道:“你去将东西拿出来。”蓝玉一头雾水,将纸张拿出来。

说实话,字很丑,也不是什么锦绣文章。

可当蓝玉看到第一张纸的时候,他就沉默了。

血书!

竟是血书!

所谓血书,并不是用血写的,而是用血按的手印!“草民江宁县刘家村刘茂才呕血请上。”“草民江宁县刘家村刘虎呕血请上。”“草民江宁县吴冈村吴三呕血请上。”密密麻麻,每一行字上都按着血印。“草民请求当今圣上,嘉奖朱公讳怀!”

“草民请求当今圣上,嘉奖朱公讳怀!”蓝玉快速扫着。然后将白纸黑字红手印递给百官。

一封,一封,又是一封。

震撼!

大殿上所有人拿着纸张传阅,每一个人脸上都露出无比的震撼!

多少年了,万民血书,竟再次出现!

不对!有明一朝,还没有出现这种盛况啊!

大殿哗然了。

许多人都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可是,当一封封源源不断的血书还在传给他们,所有人又渐渐沉默了!

人就是如此。

若只是空对空,大而化之的来一句张天是在为民请命,很难让人共情,因为假大空的话,谁都能吹嘘。

可当这一封封血书传到他们手上的时候,所有人都安静闭嘴了。

这些百姓的血手印不可能作假,每一个人的手印或大或小,最让百官动容的,还有牙牙学语的孩子的手印!

黄子澄脸色变了,他终于镇定不下来了。

而此时,朱元璋手里也拿了一份血书,他面上有些动容,有些欣慰,更多的是感动,顿时浮出了无数个念头。

小子说过,他相信咱国朝的百姓,他相信咱大明的百姓,相信他的同袍!

朱元璋头皮有些发麻,眼中竟是噙泪,为了张天。

小子!你没信错人!

你说百姓会救你,起初咱还不信。

现在,咱醒了!

治民,治国,百姓是根本,他们是最善良的人,谁对他们真好还是假好,他们心里有数的呀!

朱元璋震惊了。

他实在想不到,百姓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

一封封血书……没有什么比这更能体现民心了!

你们谁还敢指责张天吗?在如此强大的民心所向之下,谁还敢说张天一个不字?

文人大儒再能说会道,还能说的过老百姓吗?

还有什么比这更有信服力吗?

黄子澄的嘴唇在哆嗦。

说实话,看到这万民血书,他也震撼到了。

可现在,更多的是……尴尬啊!

仁义道德。

这是清流们极好占据的制高点。

别看他们平时啥事都不做。

可论起瞎逼逼,什么爱民如子之类的话,几乎都是被他们牢牢把控的。

黄子澄是出头鸟,作为国子监大儒,他一向是道德的化身,不客气的说,他就算自称自己是黄道德,也没有人敢质疑他。

可现在……很尴尬啊。

尴尬之处不在于他刚才义正言辞的那些话,也不在于他的道德外衣被人给剥下来,而在于,他前面刚大义凛然,还没片刻,就被百姓们狠狠扇脸了!

他才说张天该论罪当诛,你们这些刁民就给老夫来个万民血书?

为什么,总有刁民要和老夫作对啊!

这是为什么!?

实际他不理解,不了解那些受害的百姓,他从没去真正想过百姓。

他也从来不知道,我们汉人最伟大的最有品德的,不是他们这些读书人,而是那些如草扎根在大地的老百姓!

泱泱华夏,汉人不屈!是为汉魂!

这些,黄子澄都不知道。

万民书,已经很久不曾见过了。

久到已经被朝官们忘记,民间还有这么个东西。

犹记得当初北宋直臣范仲淹被流放出邓州的时候,邓州百姓为范仲淹上过万民书。

总之,这东西意义十分重大,代表了~老百姓的肯定。

万民书不常见,万民血书那就更是难得一见了-!

古人讲究的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为什么古人无论男女都不剪头发?

又为什么会割发断情在古代是很决绝的一件事?

孝经的第一篇就说了,自己身体的每个组成,都是父母赐予的,不能也不敢损伤,此为孝之始也!

血可流,但绝不是自己残忍的伤害自己流血。

可如今,百姓们将孝经抛之脑后,主动血溅文书,这是何等的震撼人心!

讽刺的是,这些所谓的万民苍生,一般都是被黄子澄这些清流给挂在嘴边的。比如,他们往往自称自己为民,所以他们无论和谁说话,都要来一句置苍生何;

总之,天下有万万的百姓,可是这万万的百姓,大字不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说实话,啥都不懂。

可是呢,这些百姓今天却突然反哺,如果这一份万民血书,是为黄子澄歌功颂德的,那么下一刻,黄子澄就会一跃成为朝堂文臣举足轻重的官,被同僚重视,被仕林歌功颂德。

可惜,他们不是为黄子澄。

黄子澄抿了抿嘴巴,看着手上那些纸张,上面写着某某人为张天求情,诸如此类的话,很多很多。

文字也很朴实,就是替张天求情,还按了血手印。

说实话,黄子澄慕了。

他好希望百姓此举,是为了自己。

羡慕的又何止他一个?

朝堂中,许多官吏看到这一幕,都哑然无声,面上动容。

民心所向啊,天下还有什么是比民心所向更恐怖的事!

百官都被此举震撼的半响说不出话,尤其淮西一脉的武将们,眼中更是闪烁着浓浓的惊喜。

因为这些东西一出来,张天立刻就会利于不败之地!

“凉国公,这……皇上安排的?”东莞伯何荣拿着血书的手在颤。蓝玉刚才观察的仔细,闻言轻轻咬着头:“咱看来,当不是。”

“方才那小太监对皇上老爷子咬耳朵,皇上明显怔住了,说明老爷子也很意外。”

常茂在一旁听着,眨着大眼睛,良久才反应过来:“我的天呐!意思是这些百姓自发在救咱外甥?”

蓝玉笑着点头:“不然呢?”

常茂竖起拇指:“一个字,服!大写的服!”

大殿哗然还没多长时间,朱元璋再次道:“宣进来。”一瞬间,大殿从刚才的躁动,再次变的寂静下来。

朱元璋说宣进来,但金甲卫士是不会真的将人宣进来的。

虽然,在众人震撼的目光中,奉天殿外,将近二百余衣衫褴褛的百姓,整齐跪在门外。“草民,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什么情况?

黄子澄呆呆的看着外面的百姓,心里那股子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文武百官们,也都呆呆的看着那两百余跪地叩首的百姓。

领头的是个老头。

老头在奉天殿外,远远地给朱元璋磕头。

“启奏皇上,老汉身后,都是受害者,请皇上,请贵人们,饶朱公子一命!”“他为草民们出头,为他们出头,咱都感谢朱公子,这样的英雄,不该死啊!”动容的啜泣声,在殿外回想。

杂乱无章的声音,在奉天殿此起彼伏,一阵阵指责文伯祺罪名的声音越来越高亢。“民女是洪武十八年被文伯祺侮辱,民女相公可以作证。”“民女是洪武十九年,被文伯祺侮辱,民女爹爹可以作证。”“民女是洪武二十四年……”“民女是洪武二十一年……”“民女……”

似乎回忆起那段不堪往事。

百姓在咆哮,歇斯底里的咆哮,控诉这个世道不公,感恩张天为他们站出来!

这需要勇气!

将自己过往的耻辱事说出来,需要莫大的勇气,尤其还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民女。

一阵阵声音,宛如一柄柄飞刀,不断的在刺满朝朱紫权贵们的心,在刺当今皇帝朱元璋的心!

只是听着这些残忍污秽的事,满朝文武就觉得窒息。

朱元璋感受到浓浓的讽刺,和羞愧!

为民做主……呵呵,满朝人模狗样的官,谁真正做到为民做主?!

外面声音渐渐小下去。

然后跪在地上的百姓对了一下眼神,倏地,异口同声仰天高呼,声音悲鸣!“草民,求皇上开恩!”

“草民,求皇上开恩,放了朱公!”

“草民等,愿为朱公作证,如有假话,天打雷劈!”一声声,一阵阵,激昂的声音,冲破天际!

对过往的宣泄,对不公的仇恨,对命运的呐喊……以及,对张天的感恩!

水客载舟,也能覆舟,这句话在这群百姓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朱元璋看着外面的百姓,眼眶有些湿润。

“臭小子,你爷爷都做不到这样,你却做到了。”老爷子似乎也有些嫉妒的眼红。“都起来,朕明白你们的心意了!”“朕替你们做主!”“朕不会亏待张天!”朱元璋动情的对外面大声说道。

咯噔!

为首的那老头,听到朱元璋开口之后,突然呆怔住了。

皇帝的声音……咱这么熟悉呀?

好像在哪儿听过。

就在甲兵带着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偷偷抬头朝前面看了一眼。“卧槽!”

这老头瞳孔突然瞪大,虽然皇帝离直接很远,可坐在皇位的老爷子,咋那么像自己在狱中见到的那老哥儿?

不是吧?

那朱公子是谁?

老头突然狠狠晃了晃脑袋。

眼花了,一定是眼花了!

他很想继续回头看看皇帝,可惜,他没这个资格。

没错,这老头正是狱友老头。

那日急急抛弃张天离去,也就是为了带着百姓,来拯救张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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