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官腔一出，满场豪杰有一多半感觉浑身不自在。

他们在江湖上无法无天惯了，对一般胥吏捕快的确不放在眼里，但也很少主动去招惹官府。

朝廷大老爷们平时不管武林中人的打打杀杀，死多少他们都不带心疼的。

可若是死了士绅老爷，那就是天大的祸事，海捕文书还是轻的，他们真能发动各地附庸力量四面剿杀。

因此，陆泽在南方大杀特杀乡贤良绅，才会让朝堂上下无数文官恨的咬牙切齿，实在是兔死狐悲，感同身受啊。

他如今用这做派冲着左冷禅用出来，既显得荒唐无稽，也让许多人心中惊惧。

这位到底是要做什么？

封禅台下层，五岳剑派的人并排环坐，几位掌门和同辈、长辈居高临下，远远看着陆泽，表情各异。

定闲师太只垂目念佛，没有理会。

衡山莫大木讷出神，泰山天门怒目圆睁，捏的椅子扶手咯咯作响。

唯独岳不群的表情最为丰富，似是有一分激动，三分不解，五分踌躇，还有半分忐忑，以及半分的莫名其妙。

站在他身后的令狐冲五感敏锐，发现师父身上气机一息数变，时而沉郁时而浮荡，忽快忽慢、忽冷忽热，好像比自己体内还乱呢。

他心中疑惑，但确定并非走火入魔，只得先压下担忧，直勾勾看向陆泽。

数月不见，那道人霸道的让他感到十分陌生。

左冷禅城府极深，明明心中如千钧重压，脸色却毫无异常，远远的一拱手，朗声回答。

“真人莫非是责怪左某未曾下山相迎，还是觉得咱们这些武人在封禅台下开大会，有僭越朝廷法度之嫌？”

轻飘飘一句话，便将矛盾引向对方的吹毛求疵、仗势欺人上去。

果然，群雄中有好些个直肠子暴脾气的，忍不住小声嘀咕揶揄，甚至不忿的捏拳头瞪眼睛。

但更多的是闷声不吭，好像没听见一样。

陆泽哪能轻易让他歪楼，呵呵轻笑，声音立即覆压全场，柔和的冲击所有人脑海，将所有愤懑不满的情绪一扫而光。

整个山头立即鸦雀无声。

如此奇功绝艺，顿时让方正大师在内的诸多高手微微作色，这道人的武功已经到这般地步了么？

而当日去过衡山的，则暗中把他与东方不败比较，发现竟一时难以分清二者孰高孰低。

不，东方不败已经达到润物无声的境界，这道人还差了一些，但也是同一层次，与寻常武林高手已经有了天渊之别。

厉害呀！

便在左冷禅脸色微变的当儿，陆泽抖了下袖子，朗声道：“正德十五年春，你派‘青海一枭’去华山刺探情报，对贫道发起暗杀，被我一掌毙命。”

“青海一枭”的名字一出，大多数人面色茫然，听都没听过。

不过此人居然敢上华山找事，应该非是庸手。

左冷禅断然否认：“左某从未与此人交往，且与华山同气连枝，如何会有所谓的刺探暗杀？真人切莫污人清白。”

他自恃推得干净，无人能抓住把柄。

忽听人堆里传出话来：“那‘青海一枭’是黑道人物，大伙儿不熟也很正常，和他师父‘白板煞星’的名头，想必都有所耳闻吧？”

众人闻声看去，认出来正是雁荡名侠何三七，这老先生长得猥琐，人品作风口碑都是一流，登时信了七八成。

尤其是“白板煞星”的名字，那是称雄黑道几十年，资深江湖人无不知晓。

何三七又道：“左掌门与‘白板煞星’二三十年的交情，说是不知‘青海一枭’，未免推诿太过。”

左冷禅深深望了他一眼，闭口不言。

这种事情一旦种下疑点，说得越多，越令人生疑。

陆泽没想到这老先生会帮忙，冲他拱手道谢。

何三七赶紧笑着摆手，仗义执言而已。

陆泽又说出第二件事：“同年夏天，洛阳龙门石窟，你派三人挟兵刃以邀请为名，意图截杀贫道的事情，想必也是不肯认的了。”

左冷禅面无表情，目光幽冷，拒绝回答。

“第三件事，去年在东昌府，白莲教匪夜刺张璁、桂萼两位朝廷命官，你左掌门突施暗箭，阻止贫道抓捕刺客，并于城外与我互换一招。这里尚有你当日留下的一道真气，可还能抵赖？”

说着话，陆泽摊开右手，掌中浮现出一团奇异真气，周围空气触之化霜，簌簌洒落，煞是神奇。

“这是什么真气？竟有如此威能？”

练了上乘气功心法的高手看清楚了，纷纷勃然变色。

他们能猜得出来这真气的奇异与可怕，若是自己碰上，怕是要吃大亏。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左冷禅，尤其是台上的四岳高手们，眼神脸色均是不善。

好一個左盟主，除了将嵩山派本门武功练到绝顶，还暗戳戳的练了这么一门奇功，是想关键时刻拿出来暗算谁？

尤其岳不群，袖子里的双手不自觉握紧，他自认计谋出众，也没想到这一着。

好险好险，得亏让守和真人揭穿了，也幸好自己这边另有奇招可以制敌……

左冷禅的眼神快化成刀子，恨不得戳死了陆泽这混蛋。

他还指望以“寒冰神掌”出奇制胜，现在全部化为泡影，可恶，可恼！

他语气冷漠的答道：“守和真人玄功惊世，更精擅阴阳化生之道，区区一道极寒真气，怕是随手就能做来。更何况，江湖中还有玄天指、黑风指。”

双手往后一背，昂头望天，一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姿势。

许多嵩山派的弟子和收拢来的江湖杂流，纷纷鼓噪起来，吵吵嚷嚷的煽呼众人，企图钉死是那道人故意栽赃陷害。

陆泽又是一声轻哼，将全场震慑的全部闭嘴。

他袖子一翻，从身后立着的大兜囊中卷出一把长柄锯齿怪刀。

直到此时，所有人蓦地发现，这道人其实是带着一大包兵器上山，尤其还有一柄八尺长枪戳在那里。

可自始至终，大伙儿的注意力都在他本人身上，下意识的忽略了那兜囊。

陪同上山的陆柏更是出了一身冷汗，他怎的从头到尾都没察觉？！

陆泽右臂轻挥，将那怪刀送出，横空跨越二十余丈，挂着风声直射封禅台上。

左冷禅虎目瞪圆，身形侧转，让过刀身，闪电般出手抓住刀柄。

他的右掌提聚足了真气，一抓之下发现白白用功，那道人用的力道恰到好处，落在他手中时，多一分都没有。

“这把刀的主人，适才在山下十里外截杀本真人，自称是‘白板煞星’，左掌门还有何话说？”

“白板煞星”的兵器？那人竟已被他杀了？

群雄闻听此言，再次哗然。

他们从左冷禅的表情上看出些许端倪，猜测此事只怕不假。

那可是一位与五岳掌门同级的黑道高手，横行江湖数十年，几乎无人能制，就这么无声无息死在那道人手里？

这守和真人的武功，究竟有多高？！

参加过长平大战的人心里最清楚，他们亲眼见陆泽一人独战魔教十几位长老级高手围攻，一人击败十六位魔教护教神兵的天罗地网，一人击败青羊宫道门秘传高手，一人横冲直撞打死打伤上千人……

区区“白板煞星”，死了有何奇怪？

江湖中人便是如此，不到黄河不死心。

左冷禅此时再难绷住面皮，缓缓将刀插进石缝，沉声喝问：“守和真人，你究竟想要如何？”

人群迅速安静下来，数千耳朵高高竖起，听他俩对话。

岳不群再次握紧拳头，强行控制心跳速度，避免激动的心情被人察觉。

嗯，其实后边的令狐冲已经发现了。

……

陆泽竖起三根手指，将条件一一开列。

“你有三个选择。第一，我以钦封护国真人的身份，认为你有私通白莲教、刺杀朝廷命官的嫌疑，需要协助调查，不得回避。”

这等于是以王法拘押抓捕，只要从了，左冷禅在江湖上彻底社死，再无人瞧得起他。

“第二，我以道门天下行走的身份，请你以及五岳剑派众人襄助，建立各省百工下院及技工学堂，筹备‘讲武堂’以及‘武士会’，不得拒绝。”

先公后私，看来光明正大。

但只听他说的这些名目，便知道是要公然在朝野与江湖之间另立堂口，其中必然有无数冲突博弈，明里暗里的拼杀争斗，免不了流血死人。

尤其山下就是“嵩阳书院”，知道内情的更清楚嵩山派现在的处境。

他们发迹多赖于道门，后该换门庭到儒家，现在左掌门都得听从那些大头巾调遣。

若是今天再次跳反，后果难以预料。

左冷禅的脸色越发难看，后面的其余四岳也都瞪起眼来。

好家伙，连个招呼都没有，直接把他们“等”了进来，何其霸道。

岳不群心中涌起一股酸楚与妒忌，这话若是换成他来说，那该多好。

却见陆泽弯曲最后一根指头：“第三，你什么条件都不答应，今天就在这封禅台上，与本真人决一生死。你可以一个人上，也可以整个嵩山派一起上。又或者……”

他摊手往台上一让，“五岳剑派全部加起来，看看能不能靠人数来生生堆死我一个人。”

守和道人，一骑当千。

左冷禅，该如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