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许多人设身处地，想来想去，没法抉择。

他们将复杂的目光投向左冷禅，见他面色阴晴不定，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在强压怒意，却又无法发作出来。

忽然，他霍的回头看向台上四岳众人。

定闲师太依旧低头念佛，似乎对周围发生的事情漠不关心。

左冷禅心中恍然明悟，守和真人自山西来，分明已经将北边的各方势力全部降服，恒山派是指望不上的。

衡山派也是如此，莫大依旧神游天外，若非场合不对，怕是已经开始拉二胡了。

岳不群默不作声，双手扶住膝盖，目光看似充满关切，暗地里谁知道在转悠些什么鬼念头。

只有泰山天门道长，胸膛急剧起伏，鼓了几鼓，终于按捺不住，猛地要站起身来，肩膀上忽然多了两条手臂，将其狠狠按在座位上。

天门回头一看，却是玉磬子、玉音子两位师叔。

另两位师叔玉玑子、玉钟子，此时也盯住了其他同门，威胁压制，不许乱动。

“师叔，你们……”

天门满心疑惑不解，刚要询问，被二人内力一吐，直接封住了喉头。

“别问，别动，此事干系太大，一个处置不当，恐将满门遭祸！”

天门耳边听到二人细若蚊蚋的声音，知道定有自己未曾了解的隐情，再者四位师叔联手，他也无法对抗。

如此一来，五岳剑派同气连枝，登时成了笑话。

左冷禅再是如何的涵养精深，此时也不由怒气上撞，扭头再看嵩山派这边，发现除了本门弟子外，那些他多年来招揽的江湖好手、黑白两道，竟九成以上的缩头装鹌鹑，连叫嚣吵闹的动静都不敢发出来。

守和真人之威，一至于斯。

左冷禅最后看向了少林武当，方正大师和冲虚道长都闭了两眼，如同泥胎雕塑，木然不觉。

“好，好好好！”

左冷禅从牙缝里挤出来四个好字，听上去寒气森森，杀气腾腾，恨意近乎凝成实质。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吐出足有八尺长的白雾，利剑一般射穿脚下麻石。

而后大袖一翻，亮出把宽厚长剑，遥遥一指陆泽，亢声喝道。

“守和真人，左某不才，要领教一下你的神功绝艺，看看是否担得起那偌大名声。”

陆泽颔首微笑，这才是明智的做法。

任何选择，都会要了他左盟主的命。

“来吧，本真人要你输得心服口服。”

陆泽亮出右手，翻转向后凌空一挽，插在兜囊中从未动用的一柄御赐长剑噌的出鞘，剑柄蹿入他掌中。

“看剑！”

左冷禅起手一招“开门见山”，言犹在耳，人已飞身跃下封禅台，脚尖点地加速，浑身劲气奔涌，挟着一股无坚不摧的刚猛意志，迎面扑来。

“嵩山剑法，确实不凡。”

陆泽口中点评，原地不动，只以长剑往空虚刺，因其面向封禅台而立，背南向北，便以“姤”对“复”，乾坤互转，风雷相搏。

左冷禅完全看不懂他的剑路，只是看他宝剑一晃，眼前便多出六重劲气，层叠堆砌，浑然一体，将其身形遮掩的严严实实，不破则无法近靠近本体。

“哼，装神弄鬼。”

他已知此人擅长阴阳真气操控，若与其拼变化，不知道怎么死。

索性与其拼真气积累，左冷禅就不信，以自己半生苦修的浑厚真气，还会输给他一個满打满算出道才三年的嫩头青。

他口中叱咤一声，有若道家真言，竟也带着一丝精神震撼的妙用，狠狠冲击向陆泽的脑海。

同时，他的阔剑之上腾起蒙蒙黄光，向前击刺之时，风雷之声大作，要以浑然朴实的基础剑招，直接洞穿对方布设的气墙。

这一式展开，周围数丈范围内都受到波及，那些离着较近的围观者仓惶躲避，就连陆柏都难以承受那彻骨的威胁，赶紧跃开数丈，心中惊诧不已。

数月之间，掌门师兄的武功居然又有精进！

封禅台上，众位五岳派高手看的真切，由衷的敬服。

只是这一剑，便显出左冷禅无可争议的五岳武功第一，纵然是如今实力大进的岳不群，也没了必胜的把握，心中更是着恼。

一切都在瞬间发生，左冷禅的剑刺入陆泽的劲气之墙。

那是“朝霞万里”与“夜霭净尽”的叠加。

第一重为“坤”卦，连续三道阴劲，左冷禅的剑光一触，先是生出劲气被虚空吞噬的错觉，他刚要搅动，竟瞬间阴阳一变，变为猛烈的喷吐外放。

换成一般人，当下就要吃个大亏。

好个左冷禅，将嵩山剑法之刚猛凌厉练到极致外，又将快慢由心的变化也一并精熟，竟在间不容发之际，主动挫剑换气，轻而易举的破解了那猝然冲击。

他也是心中惊悚，那先天剑气果然犀利绝伦，以他毕生真功，竟不能挡。

不过，破了你的变化，看看还有何能为！

左冷禅内力刚柔互换，剑式不变，继续前突。

第二道气墙乃是“震”卦，带来的直接感受是无可抗拒的威煞之意。

左冷禅气机相交，脑海中不自觉的响起一道雷霆震响，那些沉在心底的艰险阴沉、谋划暗算，都如烂泥被翻出来，曝光于光天化日之下，凛凛天威在无形的斥责，甚至要降下惩罚，一击灭杀。

这感觉如此真实，令他如同坠入阴曹地府，遭受审判。

还好忏悔的念头一生，他猛然警觉，口中脑海同时爆出喝令，立即挣脱出来，搅动长剑，斩断纠缠。

那气劲又是一变而为“巽”卦，霍然产生无孔不入的阴森劲气，将他推动的刚猛真气纷纷洞穿，更逆行缠绕长剑，如附骨之疽袭向他的手臂和身体。

“这什么鬼招式！”

左冷禅的应变速度终于超过了极限，不甘心的怒吼一声，抽身后撤。

体内汹涌真气一霎间数十次的冲刷，勉强将袭来的那怪异真气排斥殆尽，免除威胁。

这一进一退，快如闪电，旁边人看的莫名其妙，有些高手勉强捕捉到短暂的劲气波动，只是隔靴搔痒一般，难以明白真相。

但看左冷禅的作态，便知道是他吃了亏。

陆泽剑式不动，气墙一晃又是数变，阴阳化转周流无穷，呵呵笑道：“此乃《朝阳剑诀》，正是贫道在华山静修时所悟，可惜‘青海一枭’去的时候，还未练成，无缘死在这剑法之下。”

周围人听到这话，纷纷替左冷禅难受，分明是用锥子往他心灵狠狠的捅啊。

这道人，打斗起来，当真无所不用其极。

左冷禅平复一下内息，目光灼灼仔细打量，发现完全看不透陆泽的招式心法。

“剑诀”一说他是知道，近来听闻劳德诺传回的密报，似乎令狐冲得这道人点拨，当先破了华山剑法的困顿，重续七十年前断绝的剑意，另开新篇，剑法超凡脱俗。

以剑炼气，以气御剑，剑气同修，嘿嘿，好高明的剑道心法。

左冷禅自问学剑半生，也还没做到心剑合一，单论剑法，是无论如何比不过这道人的了。

那就继续拼内功修为。

他提聚真气，灌注长剑之内，口中发出低吟，霍的一招“千古人龙”，剑光化作长虹，破空一闪，绚烂夺目，却如烈日当空，光芒正大，气势浑然，令人不可逼视。

这招可算凝聚嵩山剑法之精髓，乃是左冷禅精心整理十七路剑法时，所能揣摩悟通的最强一招。

陆泽看来，也不由夸赞：“神完气足，堪称绝妙。”

能在没有师长传授的情况下，自行摸索至此境地，值得尊敬。

可惜还差了一些火候，终究剑意剑招彼此疏离。

“这招该让那些大头巾帮你参悟一下的。”

陆泽心里感慨，那帮儒生光会使唤人，却不肯给点真东西，着实可恶。

这左先生，也是可怜。

怜悯是一码，手上绝不留情。

他候着这一招“千古人龙”尽数展开，那煌煌威势几如长虹经天，有不可抵挡的意境。

但他陆真人又何须抵挡。

他的横跨一步，从正南离位移到坤位，同时先天后天反复，又变为巽卦。

移形换位，直接带动体内先天真气运转，手中剑招也随之改易，从《朝阳剑诀》自然切换到《龙虎剑诀》，长剑漾起的光芒不比对方弱了多少，正是一招“日月同辉”。

你刚我更刚，你强我还强。

你要拼真气厚度，我偏来讲真气纯度。

你后天大成又如何，本真人先天压你一头，便是要凭道功欺武功，境界拼招式。

说时迟，那时快，两大剑招瞬间交锋，破碎的剑芒闪光如同黑夜星火，轰然爆散开来，大白天都耀的周围一片闪亮，刺得人眼睛生疼。

这是剑光，也是剑意。

许多修为不足的人只看的太投入，忽然觉得脑海中好似被狠狠扎了一刀，痛的吱哇乱叫。

武功高深的却感觉惊心动魄，这一招若是对他们用出，根本招架不住。

剑光之后，又是剑气，再是剑体，层层磋磨碰撞，轰隆隆爆响如雷，两人的身影迅即汇聚在五尺之内，别说用剑，手指头都可以戳进对方的心窝。

但他们还是用剑。

左冷禅看似一招得势，不假思索的将嵩山剑法尽数演练出来，围绕那道人滴溜溜乱转，一剑接着一剑的迅疾刺去，剑风呼啸，狂澜汹涌。

陆泽与他近乎贴身肉搏，手肘屈在腋下，仅以两指贴着剑柄，便将一路《龙虎剑诀》施展了开来。

众人看的目眩神迷，封禅台上，岳不群眼皮直跳，令狐冲却眉头紧锁，嘴唇翕动，险些叫出声来。

“左师伯上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