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神的功夫，李响不知道怎么摘下了嘴里的破布，踱了过来。

细长的柳叶眉蹙了又蹙，在方圆耳边小小声说：

“带她走，活下去，照顾好陈婉。”

十一个字，交代了三个人。

方圆明白她这个时候不敢叫，怕引起注意。

由他挡着视线，李响学着小女孩儿，咬着牙把胳膊掰了过来。

卡蹦卡蹦，脱臼了是肯定的。

使劲撞了一下方圆，把方圆嘴里的布咬掉，同时仅这一下就接上了胳膊，然后手扶另一只胳膊，咔嚓。

弯腰、左跳一下、右跳一下，李响朝黑猴子扑去。

方圆觉得自己心脏漏跳一拍。

李响一手压住枪管，一手把小女孩儿扒拉开。

方圆缓过神来，朝天大喊：

“邹安！！！”

边喊边跳过去护住小女孩儿：“快，姑娘，帮哥哥把绳子解开。”

黑暗里。

砰——

枪响。

震得方圆耳朵生疼。

也不知道打中了谁，总之没人倒地。

扫视一圈，李响和一个瘦猴子在争枪，另一个拿着棍子跑过去…

方圆肾上腺素飙升，爬起来冲过去，扑倒想偷袭李响的老阴比。

死死朝对方脸上咬去，就一下，嘴里满是血腥。

后背挨了几下，脑袋也挨了几下，他像一头发狂的野兽，不管不顾继续咬、继续锤。

瘦猴子捂着脸在地上打了个滚，逃开继续偷袭李响。

方圆起身不及，眼瞅着李响肩膀被一根麻麻赖赖的棍子砸中，流了血。

又挨了一脚，李响被踢倒了。

枪头调转，对准她。

方圆瞠目欲裂，一蹦三米，扑过去撞倒枪手，顺势一骨碌，死死把李响护在身下。

用力按着李响的脑袋，他嘶声大喊：

“邹安！！你们他妈的都死了吗！！”

然后，枪响了。

响了很多声。

方圆觉得后背被重重一撞，心道：完了，中枪了，死球了。

密林的缝隙泄落着点点月光，李响清亮的眸子像坠落在地上的星星，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方圆满嘴满脸都是血，露出一个自以为很潇洒的笑容。

“咱俩这么抱着去投胎，陈婉肯定气死了。”

闻言，李响心脏狂跳，双肘一顶，把他推开。

方圆仰面躺在一个黑猴子的尸体前，看见吴庆华抱着小女孩从树后走出来...

邹安从一个瘦猴子的喉咙上收起膝盖。

把手枪往后腰一揣，邹安居高临下看着方圆。

“干嘛呢？赶紧起来啊！

“你们先跟青蛙往山下走，我和小迪去接柯绍。”

方圆缓缓摇头，惨笑道：“我后背中枪了，你们走吧，把李响带回去，保护陈婉到玖隆……”

邹安拧着眉头，一幅看大傻逼似的眼神。

“真中枪的话…你还能罗里吧嗦抱着人家道别？？”

李响一把拎起方圆的脖领子：“闭嘴。”

前三十米，腿软脚软，到五十米，方圆开始哆嗦。

被拖着跑了一百来米，肾上腺素没了，他感觉大脑没办法继续控制肉体。

李响抱着女孩健步如飞。

青蛙背着方圆咬牙切齿。

下了山，上了车，穿山越岭，一路往镇子开。

方圆感觉天旋地转。

在后座上，他看了看旁边李响肿得高高的手腕和被血染红的半边T恤。

轻轻碰了碰她的手指头，李响没动，另一只手抱着已经睡过去的小女孩，眼睛直直注视前方。

方圆得寸进尺，又用手指肚摸了摸她已经变形的大拇指，李响还没反应……

方圆从下面托起她小馒头似的手掌……嘻。

然后，脱力感袭来，几口气没跟上，也昏了过去。

——

再醒来时，天还没亮。

病房又破又旧，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墙壁角落有斑斑霉点。

窗外传来稀里哗啦的落雨声。

方圆看看身上盖着的破旧的白棉被，挣扎着坐起身，后背和大腿都在隐隐作痛。

门开了。

李响迈着被牛仔裤崩的紧紧的大长腿走进来。

身上穿着灰色的薄纱衬衫，里面是纯白的小吊带，右边肩膀裹着厚厚的纱布，右手也是，整个手掌都被裹了起来。

头发潦草一扎，两根鲶鱼须垂在旁边，病房里昏黄的床头灯光融化她脸上的寒霜。

和方圆对视一眼，李响整个人像突然放松下来，然后...扭头就走了。

片刻，又握着一个大茶缸子进屋。

方圆咕嘟咕嘟喝了大半杯，呛得咳嗽几声。

他看着李响，虽然她脸上有青肿，但……就是感觉比当老师的时候要好看。

“护士呢？”

“睡着了。”

“……”

方圆问：“你比我严重多了，为啥不躺在病床上？”

李响说：“我没晕过去。”

岔开话题，方圆说：“没想到是你救了我。”

李响把酝酿半天的相同台词咽了回去，眨眨眼，脸上满是不解。

方圆指指她的肩膀：“包上就好了吗？严重吗？”

李响抬抬右手，被固定成“你真棒”的造型有着天然的喜感。

她说：“手要重一些，但都不太严重。”

方圆都是些皮外伤，看李响这么皮实，他多少有些羞臊。

“我也不躺着了，等他们几个回来，咱们赶紧回家。”

挣扎着翻身下床，可一掀被子，发现自己只穿了条三角裤衩。

缩回被子里，气氛陷入尴尬。

李响眼神盯着烛豆，一动不动，说：“嗯，回家。”

——

第二天，派出所门口。

方圆拍着胸口问了自己，他敢说之前从没把柯绍当做朋友。

在方圆心里，以前的柯绍只是工具人。

他有明显的缺点，吊儿郎当、好色贪财，更让方圆过不去心坎的事是他上辈子的恶行。

所以，方圆在半年前刚出生在新手村时，柯绍只是被他利用、以利捆绑的马仔之一，就连这次也是被他拖来当个垫背的而已。

但此时，方圆看着对面的柯绍，他悟了。

人有小过，含容而忍之；人有大过，以理而谕之。

好人成佛历经万难，坏人只需放下屠刀。

方圆弯腰站起，伸手拍拍他：“百分之一，不，飞越的百分之二，赏你了，是你用无比的智慧和勇敢换来的。”

柯绍抬了抬眼皮，露出无比幽怨的眼神。

李响抱着那个名叫“梓涵”的小女孩，一直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邹安和吴庆华抱胸闭眼，只有看起来更年轻的邵小迪很兴奋。

邵小迪想的是：三十万！能盖房子娶媳妇了。

晨曦已出，整个镇子雾气蒙蒙。

两辆车直奔瑞丽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