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八万八千年,
阳灵星进入活跃期,火山活动剧烈,造陆运动频发,海陆比例迅速的重置,大海深处撕裂,陆地板块撞击,山川蹿天,汪洋消退。
大地仿佛少女脸上的青春痘,呼呼的向外冒。
一座座山口,滚滚的黑灰浓烟,让古州怀疑阳灵星忽的进入了工业时代,各种磷酸盐,碳酸盐等等混合的灰烬冲入大气层,遮蔽阳光,落下黑影。
呼呼~
强风扫四野,黑雪盖大江。
岩浆涌地泉,万灵尽哭丧。
到处是烤干的漆黑树杈,上面挂着一条条巨大蠕虫的尸身,只剩下干瘪的枯黄的皮囊,摇晃着发出惨淡的风鸣。
“惨~惨~”
冷冽的阴风拂动着帝魁坚硬赤红的胸膛,他双目暴睁,不计代价十年奔袭,跨山越海,横穿大半陆地,终于回到了海边滩涂——山海神界!
那本是一处浅滩,若浅水浮港,矗立着一座座数十公分高的神山。
此刻,
黑雪飘落,覆压万界。
目光所及处一片黑暗,不见大地颜色,不见汪洋流淌,不见圣山神山,只剩下黑压压的丈深之雪。
此地,
本是阳灵星亚热带地区,终年湿热,常年无雪。
这雪自不是真雪,而是火山灰飘落而至。
帝昊唯有的四根羽翼耷拉着,这十年,他不计代价的修缮《羽化帝经》,终是在双羽翼的基础上再造双翼,成就四羽之身,飞行更快!
奈何,
道未全,而亲不在。
他圆溜溜的大眼不住的滴落灵水珠子,啪嗒啪嗒的拍打着帝曜的秃头,泪目悲恸:“山海神界本是阴阳二气,冷热交汇之地,易生风降雪,那充塞苍冥的黑暗物质便尽数落在了山海神界,呜呼……”
陆界植物帝曜的头渐渐秃了,因日光薄弱无法餐霞,只能降本增效,砍一砍核心的瑶池青叶,如今已是干枯老树,皱皱巴巴,仿佛随时会倒下。
“山海神界没了!”
“我的老祖宗啊,您就这么登天了!”
“啊~”
一位位强大的坚强的帝者顿时扑倒在地,抽搐着哭声震天,哭祖喊神,泣不成声,不是帝者们想要如此,而是在这一瞬间,脑子中的神人们得知神祖陨灭,昆仑圣山没了,一个个崩溃了。
大脑不干活,帝者的脑域顷刻失控!
甚至有不少帝者当场道崩,肉身消解,重新化作一粒粒细胞神人,在风雷中啜泣,呼喊着自家的老祖之名。
场面惨淡,黑雪席卷,万世大悲。
这是神之殇,是天之悲!
一直不曾说话的河界之主帝羽在浪花中沉浮,被万千淡水虫类拱卫着,高高托起,沉声道:“伟大古祖曾留下大道真言——眼见为实,万一神山圣山只是被黑雪淹没了,实际上诸神无事呢?”
嗯?
一個个爆哭半晌的帝者们愣住。
刚才自我解体的帝者更是重组复生,在看不见微观细胞的人类目光中,似从无到有,骤然出现,实际上不过是诸神振臂一挥,炼气士景从,重聚凶兽大军,细胞聚合再造帝躯!
自我重组,滴血重生,乃是帝者基操。
“什么?山海神界还在,只是有可能被黑暗不详的雪埋在下面?”
的确,有可能只是被埋,不能说是死了,挖出来肯定还能活。
不待帝魁下令,万千虫子帝者便如洪流冲出,化身基建大军,各展神通,或是吐风,或是扫尾,或是搬石,或是穿地……
大片的火山灰被扒拉开。
黄土大地重新曝露人间,令帝者们感到惊悚的是曾经湿润的沙地干燥无比,枯败的没有一丝水分。
他们捧着黄沙,随着爪缝落下,身体不受控制的发抖。
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
“灵气没了~”
“此地真的成为了绝灵之地!”
唯有灵气潮汐退去数年,海平线下沉,方能让海岸泥沙晒干,挤不出水分。
他们心头战栗,不敢犹豫的继续扫清火山灰,寻觅山海神界之前的位置,可当帝魁的脚步来到山海神界的边缘,却生出不妙的预感。
拂翅扫开眼前黑雪。
曾经矗立在海边的珊瑚长城倒塌。
他一步迈过长城,伟岸的帝躯行走在山海神界,一方方世界渺小如尘,他一掌托起海螺似得神巢,双目顺着螺口内观,却空空如也。
“神巢怎么是空的?”
帝魁不解,张嘴对准螺口轻语:“神巢主,出来一见,我乃混沌三界之主帝魁!”
天地无声。
螺中回音飘荡,不见一尊细胞神人走出。
帝魁面色沉了下来,他只掌托神巢,再度向着山海神界深处迈步,前方自有无量昆虫帝为他开路。
干枯的沙地上,布满铸成海螺壳、贝壳、珊瑚的神巢。
然而里面皆是空荡荡,没有一尊神。
“神人们去了哪里?为何天地间的神巢都空了!”帝羽纠结的扭成麻花,头皮上的触须纷纷炸开。
继续向前挖掘,一路平坦。
走过去的帝魁倒回来,站在一出平地上,沉默不语。
帝昊落在肩头,低声道:“魁,怎么了?”
“不对不对!”
帝魁皱着甲壳眉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继而化作惊恐,疯狂的挖掘脚下的泥沙,一边挖一边摇头说着疯疯癫癫的话。
“不对不对,就是这里,就是这里!”
诸虫子皆不解,望着已经陷入泥沙中的帝魁,挠了挠头:“连陛下也疯了?”
帝羽、帝昊、帝曜也加入挖土大业,随着其向下挖掘。
不过几分钟便触底,一声铿锵,帝魁瘫坐在地,他满头须发凌乱,沾着黑灰泥浆,眸子布满赤红血丝。
“山呢,蠃华神山呢!这里本来有一座山,但是没了,它曾矗立在这里,直冲云天,盖压四海,我证道为帝时命蠃三驻守,是为神主!山没了,连山都没了!”
每个虫帝的脑子都要炸了。
大片的虫帝吓得解体,嘭的一声炸裂为血雾,又瞬间重组,蛄蛹到洞口瞪眼。
他们想过神死魔灭,却没想过山会没。
“这些可是太古神山,不,还要更古老,乃是混沌魔神尸骸所化的山岳,怎会折断,怎会消融,一定发生了什么!”
帝魁状貌疯狂,疯疯癫癫的大吼着。
其余帝者亦如此,眼珠赤红,一副不信之色,他们疯狂的向山海神界挖掘,一日一日,一年一年。
帝者们不停的开口。
“赤凰神山不见了!”
“赤麟神山也不见了!”
“钢龙神山……”
一座座神山被提及,但所有的情况皆相同,那便是山不见了。
矗立山海神界无边岁月的神山自山根处折断,不知所踪,亿万万神人炼气士凶兽亦神秘消失,一股大恐怖的氛围在帝者间酝酿。
黑雾遮天,不知日月。
至上古八万九千年,混沌帝族扫清部分山海神界,几乎将神山位置全部刨出来,然而所有的神山皆神秘消失。
只剩下,
万山之祖根,神山之祖脉的昆仑圣山屹立神界中央。
昆仑圣山仿佛超凡脱俗的圣人的雕塑,曾被掩埋,又被刨出,依旧傲然挺立,似乎任何的风霜皆不能令其倒下。
而曾发誓环卫着昆仑的神山却皆无踪影。
昆仑孤绝,黑雪降下一层又一层,却终不能将其彻底掩埋。
它在,它一直在。
当昆仑被挖出的刹那,所有的帝者泣不成声,当场晕厥。
哪怕帝魁亦是疲惫的哭嚎晕厥,三日之后才缓缓苏醒,身躯盖了厚厚一层黑雪,他扫尽满身尘灰,那即将枯败绝望的意志重新焕发生机。
昆仑神山,已经是一种象征,一种信仰。
它在,神就在。
它在,帝就在。
帝者们接连苏醒,跪在昆仑周围,不住的匍匐磕头,炸为血雾,激动地大呼,痛苦的哀鸣,仿佛只要昆仑在,一切的难题皆迎刃而解。
“随我登昆仑,见神,见祖!”
阴沉沉的天空下,难得照开一丝光明,这是古州竭力的结果,随着大气火山灰的浓度加强,他越发难以破开大气尘灰。
地质灾害的确有这般威力。
在古州彻底握驭阳灵星或者阳灵星诞生自己的文明意志前,他还无力对抗地质灾害。
哪怕二十一世纪的人类,自诩灵长类之王,凌驾于食物链之上,飞船发射太空,信息能传万里,依旧对天灾地难无能为力。
这是劫,天地的劫,文明晋级的劫。
“这是劫,神之劫,帝之劫~”
帝魁长叹一声,盘膝而坐,五心朝天,脑子裂开,神人们遁行而出,落在昆仑脚下。
其余万千帝者皆盘膝而坐,脑子裂开,神人走出,抵临昆仑。
若是母星来的杨零复活见到这一幕,还以为海边虫子都被人敲了脑壳吃掉脑浆,眼前一幕实在惊悚,无法理解。
同一时间
所有的小动物们脑子空空如也。
万千神人从大脑中走出,连帝者也驾驭着帝胎迈步昆仑,随着帝魁步步登山,一步一步,虔诚而庄重,自混沌而来,面见至古的巢皇!
海水无声,大风悲啸。
火山灰渐渐的将诸帝的身躯掩埋,而细胞神人们栉风沐雪,迅速的攀上昆仑圣山之巅。
数万年来,赤黄神族得到极大发展。
诸神的道宫皆建立在昆仑山的内部,昆仑天宫也以《大罗化顶经》修出穹顶,化出大颅天。
可,
当帝魁带诸帝到来。
一座座道宫大门紧闭,镶嵌着DNA封条,封条历经风霜却并未损伤分毫,DNA与蛋白质等高分子有机物向来惧热不惧寒,低温并不会令其形变或者变性。
帝魁触摸着DNA封条,喃喃道:“封!只写着一字道言,封!”
“道宫被封印了!一旦道宫封闭,便只能从内部打开,外力很难。”帝曜沉声解释。
那道宫用诸般金属熔铸为合金,分子密度高,结构稳定,抗高温抗腐蚀,万年不坏,极难摧毁。
帝羽阴冷细胞脸:“我为帝者,破之何难,给我时间终能破开!”
“住嘴!羽!”
帝昊扭动细胞脖子,道:“昆仑封闭自有用意,擅自破坏,莫不是要坏我神族根基?”
帝魁没有动手,后撤几步道:“帝昊说的对,昆仑封存自有其用意所在,我等只需按令行事,巢皇能勾连诸天,法力无边,智慧无量,定然会给我们留下线索,只需登山便可。”
步步登山,不单诸神的神宫被封闭,连太古七天的道宫也尘封,DNA封条中写着大大的封字。
帝魁虽表面不动声色,心里早已发抖。
“上古劫数,莫非真要灭绝万灵?”
这一刻,他对预料到的未来一角感觉到深深的可怖,通体发凉,细胞忍不住的抖动着。
他强忍着,保持着帝的威严,终于带领诸帝的细胞帝胎叩响了昆仑天宫。
咚!
咚咚!
昆仑山顶,以昆仑宝玉糅合神金铸成,白玉无瑕,天门广大,此刻却同样紧闭,上书封条,亦是一个封字。
诸帝已经心神失守,无法接受的咳出细胞液。
“吾祖,怎会如此,不,不——”
帝魁强忍着悸动,勒令诸帝冷静,并扫清山巅积雪,徐徐露出天宫外一口古棺。
“这是上古初年,赤硝圣天缔造圣眼是所化的圣棺!”
“昆仑镜,就在其中!这是巢皇留给我们的东西!”
诸帝大喜,止住哭声。
帝魁上前,隔空召唤帝躯。
“醒来!”
一声大喝。
那盘坐在山海神界诸山之间的宏大身影猛然苏醒,双眸爆睁,踏出一步,屹立在昆仑圣山前,其躯犹比昆仑山高,徐徐抬起一爪,爪有一齿,如指般探向山顶。
帝魁以细胞身操纵伟岸帝身,亦是探出一指,点向圣棺。
“六界崩天指!给我开!”
轰!
随着其身动,帝身大手如世外珠穆朗玛峰倒悬而落,将那万难撼动的圣棺棺盖轰然击开。
瞬间散发出一股磅礴血气。
“嗷呜~”“嗷呜~”
接连九声炽烈的龙吟,九条血龙自圣棺中冲出,跃上天空,血色的长龙捆着铁链,骤然铿锵绷直,将一轮圆溜溜的恒星的圣眼带动而出。
“九曲魔君竟然藏在棺中!”
“传闻,巢皇陛下从不曾离开昆仑,也不曾出手,便是为了镇压上古初年诞生的九曲魔君,正是如此,我们方能驾驭凶兽,开辟帝巢……”
虽然高天血族少言寡语,几乎不出场,但他们无处不在。
高天血魔族,堪称上古最大赢家。
“九曲魔君与巢皇一体共生,他们怎么会在这里,巢皇去了哪里?”
帝魁大喝。
眼看九曲魔君不听,帝魁勃然大怒,眉头一冷,雄伟帝身转动,自山外再度垂下大掌,欲将九曲魔君镇压在地。
“桀桀桀~凭你?”
九曲魔君迎风而立,不见什么动作,帝魁之身便陡然僵住,向后倒退两步,跌倒在地。
大魔君平衡魔君倒背着细胞手,俯瞰而下,冷笑道:“我等乃亿万血魔之主,执掌大道,乃是道主,帝魁,你也承了我之道果,岂敢噬祖?”
陡然,
帝魁细胞脑后沉寂的九条触手猛然抬起,化生出九张细胞脸,回头对着帝魁阴惨惨笑着。
帝魁面色一变。
忽的想起上古的神魔之约。
神族与血魔族缔结盟约,两者共生,神方能借助血魔族的共生与寄生之力驾驭凶兽,这也是成就多细胞生命的基础,没有血魔族,帝者便是一盘散细胞。
他当即惭然,拱手对天:“拜见九曲魔君道祖,敢请平衡道君,我巢皇何在?山海神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想知道?”
平衡魔君冷酷的笑了笑:“祭祖要有诚意!”
“明白!”
帝魁了然,立刻操纵帝身,自斩一臂,丢给九曲魔君:“吾以帝血献祭魔君,敢请赐教!”
“好说好说!”
九曲魔君们大笑着钻进仿佛蚂蚱腿的帝臂中大快朵颐,将里面的纯阳道果葡萄糖连同着凶兽一块吃掉。
霎时,
他们尾巴连接的昆仑镜徐徐点亮。
山海神界曾经的景象缓缓浮现而出,巢皇端坐在王座上,正与诸神争执:“神有神的威严,纵使山海神界破灭,也不可能倒退,重回界海!”
“一切都是为了古族的延续啊,巢皇!!!”
“巢皇!”
“巢皇!”
一位位细胞神肉身枯败,在泣血,在低吟,在悲啸。
最终,巢皇瘫坐在昆仑天宫,望着灰暗的天空呢喃:“圣天一生,皆在努力摆脱界海束缚,道一往无前,岂能倒退,就让我与山海神界昆仑山共存亡,你们走吧,带着赤黄神族的道与法,回到界海中吧!”
地无灵气以续命,天无霞光以照身。
他知道上古劫数已至,神族终也迎来了那终极的考验。
“巢皇!”
“巢皇!”
“走!”巢皇愤怒的拂袖:“都走!”
赤麟草皇,钢龙须皇,凰鸣风皇等神祖却匍匐在地,道:“吾等愿与山海神界,与昆仑共存亡,我们的道已尽,希望在未来,让小辈们走吧!!!”
巢皇转身,望着伟岸的泥丸天宫,灵台深处的蠃祖拄着蛋白质拐杖走出,沉声道:“天地犹未灭,燧火尚未息,巢皇因何发此悲态,当年的您可是意气风发,从不屈服……”
巢皇脑后九曲魔君诡异大笑。
“住口!”
巢皇猛然镇住脑后九曲魔君,横天立地,忆往昔峥嵘岁月,疲倦又坚定:“数万年来镇压三戒七罪,耗费了我太多太多的精力,我太累了,太困了,这个担子实在太重了……”
蠃祖犹如睿智的老者,笑道:
“陛下,该休息了,该放手了,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将未来的缰绳交给未来,相信他们一定能够做到我们也做不到的事情!”
“相信他们有着与我们一样战胜一切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