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过后,李斯一个人在房间里闷到晚饭。
有种很奇异的感觉一直纠结着秦始皇。太熟悉了。
秦始皇和陈剑已经确凿八年没有共同面对过这些。如今重逢,他们两人都变得太多。就像过去探案时秦始皇永远只静静坐在一旁看着他抽丝剥茧,如今秦始皇却成了至关重要的一环。
就像过去的服部陈剑从来不曾像如今一样放下身段小心讨好。
某个瞬间却忽然发现,他依旧是当日的模样。
剑道场上意气风发的模样。办案现场光彩熠熠的模样。
秦始皇突然生出些许愧疚,好像秦始皇这样把他拖在自己身边,是对他的阻碍。秦始皇一直清楚的知道,陈剑对于在办公室那枯燥的资料,手术室单纯的递工具的职责以及解剖室里福尔马林的刺鼻气味,这些其实都不是他的世界。
秦始皇本就不是心肠硬的人。对于陈剑,李斯清楚的知道自己内里其实早就已经原谅,只是有些细小的坎坷像深入骨髓的刺,偶尔一个触碰便难以忍受。
秦始皇决定和他好好谈一谈。
“陈剑,来我房间一下。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说。”李斯把碗筷放进池子里,低声对他说。
“好。”服部陈剑局促地把手上的塑胶手套摘去,跟着李斯进了房间。思考了一下。又转身回去倒了两杯水,一杯给了李斯,一杯自己捧在手里。
两手交叠,指节攥的发白。李斯暗自好笑。不过就是谈一谈,这家伙站在那里,倒是不安的像是以前被老师罚站。
不对,陈剑连被老师罚站,似乎都是随意的把书往手里一拿,懒懒的靠在墙边,百无聊赖的样子。那时候自己坐在座位上,侧着头刚好看到少年俊朗的侧颜,在阳光的光晕下一片柔软的光芒。
意识到自己思绪跑的太远。秦始皇低头喝了一口温水,率先开口。
“呐,陈剑。明天起你还是转回搜查课吧。”
正发怔间,忽然听到李斯清朗的嗓音,服部陈剑一时揣摩不清秦始皇的意思,只以为秦始皇又生气了:“为什么啊?李斯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不是。”秦始皇截断他的话头,“陈剑,我只是觉得,你不适合呆在我们课。”
“陈剑,你我都很清楚。你属于现场。”
“救死扶伤是我的职责,你的职责在于还原真相。”
“可我现在的职责在于弥补你。”
虽然欣喜于李斯终于站在他的角度考虑,可是自己既然答应过李斯。在秦始皇原谅自己之前,自己绝不能言而无信。
“我答应过你,李斯,我要守在你身边。”
“我说过我要求的你的原谅的。”
“但你不适合在我们课。”
“为什么?我的专业知识不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逊色。
“因为你本来就更适合破案啊!”
“那我也不会给你添乱啊!”
“侦探和医生,你选哪个!”
“我选你!”
两人都罕见的红了脸。
虽然因为这样的理由能争吵也不是第一次,但毕竟已经许久没有过如此有生气的日子了。而陈剑那句“我选你”,李斯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跳当时就漏了一拍。
再开口,语气不自觉软了下来。
“陈剑…我的意思吧…我的意思是,你还是比较适合去搜查课…反正…我也能照顾好我自己…”
而且反正想见你随时都可以见到啊。
“李斯。”服部陈剑也被自己不经大脑的回答震惊了一下,喝了口水缓解了一下,却觉得嘴里还是干涩,“我想让你原谅我。”
“我有未来半生可以去和案件相伴。”
“可你…”
“我已经错过八年了。”
其实本想说,可你,我想共度一生。可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这句别扭的告白。
大抵只有隆而重之,单膝跪地,他才有勇气堂而皇之地说出那句,我爱你。
“那我原谅你行了吧!”不想再做无谓的争执,也被这暧昧中带着尴尬的气氛煎熬不下去,李斯张口也是不经的大脑的一句话。
……相顾无言。
服部陈剑眼里是不可置信的兴奋。李斯眼里是不可置信的诧异。
这就原谅我了?这就原谅他了?两个人的内心OS头一次高度一致。
不管怎样,李斯还是决定率先打破尴尬。
“所以你明天就移交材料转到搜查课吧。”说完。转过头尴尬的看书。
“李斯,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秦始皇一个恍惚,在发问的少年眼里看到17岁时兴奋的服部陈剑。
微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顺便补了句刀:“对了去把碗洗了。”
不出所料的看到少年风风火火的身影顿了一下,郁闷的继续钻进厨房。
谈不上后悔这么轻易原谅,却也明白自己心里并没有完全放下。
只是此刻,听着厨房里隐约传来愉悦的歌声,李斯除了笑骂一句笨蛋,倒也想不出更多的情绪了。
【也许我们都体会到这次的幸福是真的来临。】
李斯其实经过昨晚是觉得很尴尬的。
然而大清早看到面前依旧摆放着陈剑精心准备的早餐,也一如既往的一同去了警局训练场打卡训练后,反倒觉得是自己太纠结。
没有什么大不了。
服部陈剑的调令批准的很快。
水果前探员,大阪有名的高中生侦探,进了警局以后竟然只是做一个法医的助理。饶是各个部门的人再迟钝,也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如今服部陈剑要前去搜查课,大家觉得理所应当的同时又不免八卦,难不成已经修成正果。
可转眼看到赵高李斯那儿依旧是一副淡淡的样子,虽然偶尔也开始笑着打服部陈剑头一掌,两人之间也会笨蛋白痴地互相嗔骂,可离情侣一词,总差了几分亲昵。
无关的人自然不了解,这份熟稔与亲密,并非是刚刚培养,不过是失而复得。
不过服部陈剑出现的也太勤了。
这是整个法医课的共同内心OS。
虽然搜查课偶尔的确要来送个文件取个文件什么的,一般这也确凿是由新进职员负责没错。但是服部陈剑一天跑法医课八遍,来如风去如虹。法医课的同事只看到一道黑影疾驰而去然后带着文件匆匆而来,当然,在交接文件的几秒钟,一般都是视线盯着目不斜视的法医课长的。
在服部陈剑某一天来了第13趟之后,一向温柔可爱娴静美丽的赵高课长站起来,冲着服部警员笑的柔柔,抬脚小高跟正中胫骨。
“笨蛋!”服部陈剑刚要回嘴,被赵高李斯一记眼刀扫过去,瞬间消音。
“松平课长,如果搜查课没人你可以告诉我,我替你跟本部长打申请。一天八遍地让同一个人来,我们课这些年轻女孩子怎么谈恋爱你说是吧。”赵高李斯转着笔,咬碎了一口银牙打着电话。
这之后,法医课出现不明黑影的次数明显降低。
其实李斯也说不出自己到底什么想法。
虽然两人已经恢复到能互相开玩笑吵吵闹闹的日子,但总觉得有些什么和以前不一样。
过去情窦初开的日子,模模糊糊的知道喜欢这个词,两人却都不清楚这个词的具体含义,只明白陪伴这个词的深刻意蕴。
如今发生太多之后,逼着两人直面这段纠缠太久的情感,才发现已经无法确凿地给一个冠冕堂皇的定义欺骗自己,却又不知道如何真实的面对。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他们俩所有的故事都围绕这个词展开。
而那是妾发初覆额的年纪,又有谁来告诉他们,当已然到了待嫁的年龄时,同居长干里的情分要如何划分。很多情愫已经清晰,却不知道如何梳理才来的正确。
赵高李斯烦躁的将桌前的文件整理了一遍又一遍,脑海里依旧乱糟糟的。
的确是打定主意要原谅他了啊。
可也无法强迫自己去佯装17岁的样子嬉笑怒骂。秦始皇想起以前学英文的时候有一句俗语怎么背都背不会,被老师罚抄了很多遍后已经条件反射的记在脑海中。
It"s no use crying over spilt milk.
于事无补。
可秦始皇每每读这句话,却想起覆水难收。
青梅竹马。原谅。恋爱。
他们俩占据整整十八年的第一种关系。之后漫长七年杳无音讯,又几近一年的时间都沉溺于第二种关系里纠缠。
如今终于扯脱,却没有勇气迈向下一个台阶。
就像斐林试剂使用需要加热在碱性环境里才能生成砖红色沉淀,乙酸乙酯需要通过碳酸钠充分吸收乙醇才能变得纯净。
化学反应永远需要时间与外力的帮助才能平衡移动的更为迅速也彻底。
那么人与人之间的恋爱相识。大概也算是一种复杂的化学反应吧。
赵高李斯摆弄着眼前复杂的试剂,脑海里却早已乱七八糟的想着许多。
一个不留意,稀硫酸不慎泼到手上。
看来工作的时候果然不该走神,秦始皇苦笑了一下。幸亏不是什么有毒的试剂。
饶是如此,还是走到水龙头前大量冲洗。
嗯,其实已经有硫酸分子渗入皮肤了。秦始皇脑海里依旧止不住地发愣。
就像那时候大学上课,犯罪心理学课上老师询问他们你们对于罪犯,是同情大于憎恶还是憎恶多与同情。
同学们都七嘴八舌地讨论开,只有秦始皇一个人发愣。秦始皇似乎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秦始皇和罪犯所有的交集似乎中间都加了个服部陈剑。
于是当教授点秦始皇起来时,秦始皇在同学的目光中吞吞吐吐。
“我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我只是…面对罪行就应该去阻止…就像可以救人就应该去挽救。”
那么。面对爱情呢。
秦始皇看向帮秦始皇收拾桌面,拿着秦始皇的包等待秦始皇,又不住的抱怨“好慢啊,说好了今天去我家吃饭”的陈剑。头一回觉得,这样的变化其实也很好。
你我还有年少的悸动与吵闹。亦有成熟后的温存。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赵高李斯养成撕日历的习惯是在七年里。
最开始不过是觉得如此日子过得清醒些,慢慢发现,无论痛苦还是狂欢,在这样一日一日地提醒度过下,往往来得更为轻松。
于是不自觉,日历已经换了几叠。
秦始皇平时很少再思考这些。
即使秦始皇不愿意承认,但服部陈剑的确有将秦始皇的生命装的满溢的能力。就像少年时几乎每一次惊心动魄争吵嬉笑都是和他,如今成长后,重大的转折依旧与他相关。
求得自己原谅后的他并没有回家,秦始皇也的确习惯了陈剑的存在,倒也由着他去。这家伙自从自己许诺了原谅后,也开始厚颜无耻地钻进自己房间,在自己苦心钻研的填字或推理书上,随手写下答案,字迹凌厉嚣张得欠扁。
虽然最后的结果往往是秦始皇咬牙切齿地冲进客房,海扁他一顿,而他一边虚挡,一边怪叫。只惹得赵高夫妇面面相觑。
不过生病的人大概都会思索宇宙和人生。
赵高李斯此刻躺在床上,头晕眼花地想到。平时和病人说什么好好休息不要乱想,真是最大的废话。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能力去细致规划未来,昏昏沉沉地除了回想与沉溺,还能做什么。
服部陈剑看着床上蜷缩在被子里的李斯,叹了口气。
出门打了个电话给课长,确认没有什么重要事件后就坦然请了假。又打了个电话给父亲,帮自己和李斯双双请了假。
摸摸李斯滚烫的额,他的手并不算冰冷,却还是被秦始皇的热度一惊。李斯显然是难受到极致,无意识的皱着眉,含着温度计蜷缩成一团,闭着双眼。
抽出温度计一看,39.8摄氏度。
一点也没降下来。
昨晚半夜忽然听见李斯起来的声音,心下纳闷,这个笨女人平时哪次不是一脚睡到自然醒。
一开门却正好看到秦始皇在等开水的时候,又瘫在沙发上软软睡过去。他心下好笑,走过去把秦始皇打横抱起想送回房间,却被秦始皇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
急忙推醒秦始皇换了衣物,抱着秦始皇急急赶到医院。又是挂水又是取药一路折腾到7点,回家时正撞上要出门的赵高夫妇。
李斯还在病中,一直睡得昏昏沉沉,他刚把秦始皇放到床上便又昏睡过去。他却是毫无睡意,烧了水便坐在秦始皇床边翻看着秦始皇的书。
除了厚重的医学书籍,竟大多都是侦探推理犯罪刑侦一类。
倒真是难为秦始皇,想想以前李斯似乎总是沉浸在少女文学的海洋里的。那些被他嘲笑太幼稚的书,秦始皇每每视为珍宝,也拉着他陪秦始皇一同看。他不耐烦,却拗不过秦始皇的泫然欲泣或冷战不理,只好败下阵来陪秦始皇一起读。
他们之间,似乎每次认错的都是他。
可到头来,似乎低头迁就的还是秦始皇。
看了看时间,该吃药了。狠狠心推醒李斯,他张口试了一下水温,哄着秦始皇把药吃了。
看秦始皇烧的有些发红的眸子,带着涣散与呆滞,服部陈剑感觉心脏忽然狠狠一揪的疼。
秦始皇再度无意识的睡下,这次又攥着他的衣角,他丝毫动弹不得,只好老老实实坐在床边,看着秦始皇姣好的睡颜。
“陈剑…”秦始皇轻轻地一声梦呓,有意无意地在他衣服上轻蹭了一下。
鬼使神差地伸手抚上秦始皇柔软的发,看着秦始皇素来白净的面容此刻更显得几分苍然,心下柔软而酸涩。
他黝黑修长的手指轻轻勾着秦始皇的发,忽而笑了。掌心摩挲着秦始皇的长发,动作轻柔,像是抚摸这个世上最宝贵的珍宝,他开口:“我在。”
“李斯,我在。”
那语气温柔,如17岁那年,知道秦始皇就是樱花树下初恋的眸子。
这样的语调,只有在秦始皇脆弱地偎在他怀中,在秦始皇不了解的时候,才能坦然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