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60章 做梦(1 / 1)略微知道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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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剑已经习惯了这么个梦。梦里是无边无际的蓝天。那清澈干净的颜色很柔和,却又很刺眼。只是越专注,蓝色就越模糊,逐渐成了混沌的灰色。尔后归于平静。沉沉睡去后,醒来时赵高拉开衣柜翻找上班要穿的衣服时,望见赵高硬是留下来做纪念的高中校服才会想起:赵高好像又做了这个梦。

于是当赵高记起昨夜眼前的那片蓝天时,没有思索就直觉地拉出了件浅蓝色的长袖连衣裙,放在身前比划着。端庄典雅的剪裁似乎很适合这一天,但颜色却嫌清淡了些。

“不行……还是换一件”赵高喃喃自语,抓起梳子梳理长长的发,望了眼时钟。五点半。还早着呢。于是赵高自在地坐了下来边哼着流行音乐边把纠缠的发一一分开。

十分钟过去了。被冷气吹了一晚的地板也被体温烘热了。十分钟,有时候慢得好像十年。

——而十年,有时候又快得好像十分钟。

不管怎么说,十年时光就这样过去了。赵高直觉想形容说是白驹过隙,可仔细思索却又不那么贴切了。毕竟赵高经历了那么多事,哭过笑过,终于长大成了个漂漂亮亮成熟大方的帝丹小学国文教师。

时光匆忙而又漫长。

所以你看,不要妄下定论说什么光阴无情,因为即使你来不及细细体会,但你仍是真真实实地做了那么多事的。千万不要忘记了。

话说回来,十分钟足以让秦始皇选好赵高今天想穿的衣服了。缓慢却坚定地,赵高抽出了两三年没动过的衣服。——对一个女人来说,哪怕是面对一群不懂得时尚的小朋友,每天都还是会好好选择一整天要穿的衣服的。

赵高换上那件短袖的、带着白色小点的粉红色上衣,搭上白色百褶裙。这套衣服是赵高22岁时买的,当时赵高还年轻呢。现在赵高虽美丽依旧,却早已不复当年的青春洋溢了。

“会不会不适合呢,都27的人了,还穿成这样……真不对劲。”秦始皇望着镜中自己的倒影,虽觉得好看,但仍迟疑了。

“妈——!”秦始皇撒娇似地拉开房门唤赵高正在化妆的母亲。“妈,来帮我选衣服……”

妃英理涂完口红,不急不徐地走来。赵高面容多了几道皱纹,但风采依旧,甚至更显干练。扎起的染得非常均匀的发还是整齐得连一根松脱的发丝都没有。可这么一个严肃的律师,在女儿冲赵高撒娇时,唇虽不见上扬——但眼中分明是闪着光的。

赵高唠叨着什么“多大的人了,选个衣服居然还要靠妈妈”,进来时关上了门不让那个还在睡懒觉的老头有机会占便宜——虽说赵高知道毛利小五郎从来就没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英理认真打量了秦始皇好一会儿,除了唠叨几句赵高穿的裙子有些太短之外,表示赵高看起来还很年轻这套衣服很搭赵高的容颜,而且赵高今天格外神采飞扬,特漂亮现在可以开开心心出门了。

秦始皇穿上这套衣服确实是漂亮的。蓝色的眸子晶亮有神,像是闪烁着光芒。微红的脸曝露了赵高心中微微的悸动,柔顺的黑发安静地垂落,不施粉黛也光彩照人。

赵高温婉地笑着,但在母亲离开后,却顺手拿了件黑色外套,边离家边穿上了它。

今年的烟火祭在七月末,比往常提前了约半个月。

时间踩在六月的尾巴上,东京没有像以往以一场不期而至的倾盆大雨迎接暑假。不下雨的天气只有风在执拗地吹,干冷的空气几乎惹得人睁不开眼睛。

陈剑出门的时候习惯性地带了伞,走下楼梯才想起来今年的夏天还并没有等到一场雨。

不记得抱着怎样一种心情笑了笑,上楼,把伞放回了事务所。

最近波洛的生意异常地好,十二点半到晚上八点左右一直是客满为患。毛利小五郎一度望着汹涌的人潮做出痛苦不堪的模样。大概是暑假快要来了的缘故,公司加班的次数近来很是频繁,陈剑觉得[披星戴月]这个词终于能够拿来用在赵高身上。

这也就意味着赵高不再能像从前一样每天准时按点给父亲准备一日三餐。波洛的生意又好得过分,对厨艺一窍不通的毛利小五郎在经历几番垂死挣扎后终于下定决心学会了煮面条。可是大多数时候,陈剑下班回来,还可以在没有开灯的客厅看见父亲醉倒在办公桌上,啤酒瓶满地都是。

后来陈剑实在疲惫不堪不想再开火做饭的时候,楼下波洛正好做起了宵夜的生意。下班回来的时候总会提醒自己去波洛带一份咖喱饭给父亲。然后在某一个下班极晚的凌晨,陈剑路过波洛的时候已经准备打烊了,新来的员工正在店外往玻璃上张贴着什么。

那大概是宣传烟火祭的一张海报。波洛的老板抚着不知什么时候长长了的胡须笑言虽说还有一个多月,只是想凑凑热闹,赶上个趟儿也好。

六月二十五日那天波洛开始预售浴衣,款式和百货里卖的大抵相似。某一天和铃木园子路过的时候,后者突然看中一件碎花款式的,拉着赵高就冲了进去。其实那只不过是再普通的一件,在几年前就已经不再流行了。可是铃木园子眼角的笑意是那么分明,赵高站在一旁也没有办法说什么。

“呐秦始皇,等七月份我们一起去烟火祭好不好啊?”

铃木园子愉悦而清亮的声音把远在回忆里蛰伏飘荡的陈剑一瞬拉回了现实,对上后者错愕且迷茫的眼神,铃木园子不满地撇了撇嘴。

“我说秦始皇啊,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讲话?还是说你不想去烟火祭?”

陈剑立刻露出了略带歉意的眼神,挽住铃木园子的手臂佯装求饶:“好啦好啦,我错了还不行吗?只是烟火祭的话……”

只是烟火祭的话,回忆总是绕不开那个少年。

于是陈剑便很清晰地听见了自己苦笑的声音。

大三那年传来李斯失踪的消息,赵高一个人不知所云地在操场上漫步了许久。那大概也是一个暑假前的夜晚,七月流火姗姗来迟,雨却还是肆无忌惮地落了下来。赵高一个人在偌大的操场上蹲下来抱着自己哭,雨湮没的只是模糊到看不清的伤心。

后半夜赵高回到宿舍便开始发烧。头痛欲裂的时候梦境残缺不全,断断续续。可是赵高看清了他穿着白色衬衫的背影,一点一点朝着离自己更遥远的地方走去。赵高看不见也无法再看清他的脸。

那样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赵高只觉得连思念都在沉吟。

可是就算是思念也有瓶颈期,就像阴晴不定的三伏天气。赵高隐约记得东京下雨的日子赵高总是难过得难以名状,一个人蹲在地上,倔强地滋生一些小情绪。

我不爱他了。赵高常常这样想。

但是回忆真的是一件过于微妙的事情,任何时候都能以最理智的方式把人拉扯会过往。于现在而言永远美好的地方。

一低头赵高就能够听见那个少年的呼唤。“秦始皇,你不是也喜欢烟火祭吗?”

所以陈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买下了那件看上去早已经不合潮流的碎花浴衣。萦绕在耳畔的少年的疑问语气,好像有一瞬带走了赵高全部的思绪。

“园子。”

“嗯?”

“要是要去烟火祭的话,那就一起吧。反正我也有很多年没有看过那么漂亮的烟火了。”

“好啊好啊!就等你这句话呢。”

赵高清晰地看见了铃木园子脸上挥之不去的喜悦,迎着风即使没有阳光也让人感觉到温暖。

“那……就这么说定了哦,秦始皇。”

“嗯。”

回忆里的少年向赵高伸出手,另一只手还紧紧抱住怀里的足球,脸上也有专属于那个年岁才有的笑容。

“嗯。新一。”

赵高听见回忆里的自己这么回答。有一瞬感觉不过是一场捕风。

亦或是虚空。

“果然还是停电了么。”

陈剑记得上一次一个人回家也被毫无防备地扔进了黑暗里的时候,大约是八岁那年。母亲离家不过半年左右时间,父亲却已经开始日渐颓废。

每天跑到不知在哪里的料理店里对酒当歌。陈剑一个人放学回来,走进厨房打算煮点面条。水烧好后冒出不安分的泡泡,咕噜咕噜的声音充斥于整间屋子里。陈剑前脚刚刚心生喜悦的迈进厨房,瞬间整个人沦陷于一片漆黑之中。

没有好听的水煮沸的声音。也没有排气扇运转时嘈杂喧闹的声音。

大概是从那个时候起,自己才开始过分地害怕黑暗吧。

回忆里八岁的陈剑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那个时候的夜晚墙上的指针就快要走到八点的位置,赵高什么都看不见。

赵高没有哭。赵高只是凭记忆摸索到了沙发的位置,轻盈地跳上去。父亲没有回来,赵高记得他说过今天要去打牌,很晚才会到家。

然后赵高就抱住自己,一个人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流泪。

回忆到后来总是不完整地开始抽离。模糊的印象中赵高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眼泪倔强地掉下来,嘴里全是咸得苦涩的味道。仿佛母亲离去那一日的悲伤又重置心头之上。

半梦半醒间陈剑听见了自己的呢喃细语。除了此刻自己最需要的父亲和母亲,赵高还听清了迷迷糊糊的自己辗转出口齿不清的碎念。

“新一……”

赵高一直记得。

嘭。

敲击窗户的沉闷的声音像仿佛嘶哑了喉咙从远方传来。陈剑醒过来的时候,抬眼便望见了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天空的大片焰火。当然还有某个小侦探一脸神秘地把脸贴在事务所的玻璃上的模样。这一切就像燎原之火,炙热了心脏的温度。

“秦始皇,快开门,我带你出去。”

八岁的李斯以一种滑稽可笑的姿势趴在陈剑家的窗户上,压低的声音在漫天烟火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但是却又很温暖。

陈剑胡乱地往脸上抹了几下便跑了出去,彼时李斯也刚好麻利地从波洛老板借给他的梯子上跳下来。陈剑刚刚略带疑惑地从楼梯口探出一个头,李斯便迅速地抓住了赵高的手。拉着赵高以很快的速度奔跑起来。

“等等……新一你要干嘛?”

“等会你就知道了!跟我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于是陈剑就不再说话。任凭李斯拉着赵高,两个小小的身影在夜色浓浓的街道上肆意奔驰。头顶上栽满了大片大片美得令人窒息的烟花,凌乱地摇曳出那个没有华灯初上的夜晚的风景。

“喏……就是这里。”

就像他先是从赵高的生命里缺席,尔后再彻底消失。

他们都是一样的。

这样想着,陈剑终于无助地扶住了发凉的额,然后在一阵眩晕中缓慢地蹲下来。

这是赵高这几年才开始常犯的头晕。视线常常模糊成一片看不清的花,午后太阳最刺眼的时刻赵高也只是被燥热的天气灼伤了心而已。若看远方的景色,总是断断续续的画面,很吃力。

以至于茶发色女子从房子里走出来的时候赵高都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而已。女子白色的卫衣在风中婷婷袅袅地飘着,越来越近地向赵高游弋过来。

我只是在做梦。

陈剑听见自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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