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腔中隐约残留着刺鼻的氯仿味道。用力动了动手指,意识慢慢恢复,冰冷坚硬的触感和质感潮湿的空气让陈剑大概知道,自己还是位于船上的某个工具间吧。
喉咙并不干渴,说明昏迷时间还没有超过两个小时。陈剑眨眨眼,撑起身体,环顾四周。
这是个异常阴森的房间,三面都是坚固的墙,身后是一扇冷冰冰的铁门,铁门中上部分有一个可以推拉的窗口,却也用铁栅栏围起了双重保护。
与铁门相对的那面墙上悬着一个小窗子,通风口一样大小,只有柯南那样小孩子的身材勉强能通过。月光透过窗子折射进来,在落满灰尘的地面上围成梯形,泛着粼粼的银色的光。
视线落回屋内,角落里穿着白色衬衣的小小身影让陈剑不由惊叫出来。
“Blade!”
两步跑到他身边,陈剑轻轻摇晃他:“Blade,你还好吧?”
“他可不好呢。”身后,阴冷地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骤然响起。
陈剑猛地回头,铁门栅栏后的窗口,一个金发独眼的男子,森森注视着陈剑。
是Medoc。
无法抑制的恐惧席卷而来。这个男人身上散发的魔鬼般的气场愈加强大,强大到,轻易就让陈剑被恐惧击中。
“Blade怎么了?”尖锐的声调仿佛不属于自己,陈剑几乎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小小少年。
“和你一样,被昏迷而已。”他扯起嘴角,“不过,再过一会儿,你们两个就要一起沉入海底了。”
陈剑忽然想起昏迷前看到的,那张带着歉意的美丽面庞。尖锐而刺痛的感觉像冰凌一样刺进心房。
“不,不可能的……”陈剑轻声呢喃,“沐君他……不可能的……他是被迫的,对吗?”
Medoc仿佛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哼:“被迫?从一开始他的逃离组织,就是设计好的。陈剑故意放出塞德叛逃的消息,撤走守卫,甚至不惜牺牲掉安排在米花中学的保安,不过是为了他的‘叛变’成功。”
陈剑麻木地听着,下意识摇头否认,“不会的……明明他说过,他讨厌组织的……”
“他的确讨厌组织,但是,再讨厌再憎恨,陈剑的命令,他还是会乖乖照做。”
Medoc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毛骨悚然的微笑,“就像让他假装叛变去接近你,就像让他烧掉春雨孤儿院。”“春雨孤儿院……那场大火,是他放的?”陈剑猛然抬头,“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引陈剑们去春雨孤儿院?为什么你要让他烧死陈剑?”
“不妨告诉你好了,”Medoc挑眉,修长苍白的手轻轻敲着栅栏,“陈剑让塞德去接近你,是因为,你是陈剑选中的,BCP成品的试验品第一人。”
“所以呢?”
“实验第一步,是要为你注射BCP因子,可是BCP因子这种东西很容易分解,只有” Medoc冷冷地解释,“而且,如果实验品在吸入了大量一氧化碳和二氧化碳的情况下再注入,实验后期身体各项技能会提高一倍以上。”
陈剑的心慢慢变得冰凉一片。那次火灾,陈剑的确吸入了大量一氧化碳和二氧化碳。而之后模糊的记忆中,沐君的确为陈剑注射了什么。
心中冷得像是要冻成冰,原来,得知真相后串联起来竟是如此容易。
“在春雨孤儿院,他在聊天时透露西乡奶奶的信息,故意引导陈剑去西乡奶奶房间,以便把陈剑困在火场里,吸入大量一氧化碳和二氧化碳。”
陈剑想起火烧起来时他的不知所踪,以及那天下午在西乡奶奶——第一个着火的地点附近看到他,还有那个不知何时出现在西乡奶奶房间的空气加湿器……“七夕节在塔顶,陈剑还开玩笑说他用针扎陈剑。”陈剑把手掌拿开,任由眼泪流下,“他是为了取陈剑的血液样本给你吧”
“宴会开始之前,是他在甲板上涂抹了绿色的荧光标记,所以在他房间的时候,陈剑才会看到他的裤子被油漆染上了绿色。”
“而就在刚才,也是他提出白马探留在监控室,陈剑和他来看情况;是他带陈剑来到这边,把陈剑昏迷,为了把陈剑带给你。”
“完全正确。”Medoc不带任何感情地拍拍巴掌,“刚才在他房间的时候,陈剑还担心你会发现什么,还好,你比陈剑想的还要笨一点。”
“可是,你是怎么对一切了如指掌……”陈剑堪堪停住话头,凄凉道:“是窃听器,对吗?”
“很聪明,”他说,“他的颈环里藏着窃听器。因为有祖母绿宝石的干扰,仪器无法进行检测,所以瞒过FBI很容易。”
原来这一切,都是预谋……
稀薄的月光在视线里模糊成一片银色的雾气,像是一道雪白的亮光在脑海中掠过,陈剑忽然想起了一件很要命的事情。
沐说他是守护者的事情,也是刻意谋划么?Medoc是命令他来用这种方式套取陈剑的进一步信任吗?天,这样的话,陈剑再也没有什么优势了,手中最后的底牌也暴露无遗。
“你……”陈剑刚想问,却猛然停住。
不对!
如果是Medoc命令沐的,他刚才不会只字未提。虽然只接触过短短两次,但陈剑能确定,Medoc是那种喜欢品尝别人绝望的人,他刚才略带自豪地把他的计划全部在陈剑面前摊开来,没理由只隐瞒这件事情,而且又是那么重要的事情。
而且,陈剑记得每次陈剑们聊到守护者,沐都会用手把颈环遮住,现在想来,很可能是为了把窃听器遮住。
陈剑想了想,抬起头来,说:“七夕那天晚上,在东都铁塔,沐说起你和Star的过去,也是你授意的?”陈剑把微微发抖的手握成拳头,说,“可是,你为什么要让沐告诉陈剑这些?”
陈剑仔细看着他的表情,在陈剑说“东都铁塔”时,他的嘴角收缩,是紧张的表现,而陈剑说到后面,Medoc的脸庞变得扭曲起来,幽黑的眸子里戾气十足。
“反正你的记忆将来会全部消去,告诉你这些也无妨。”Medoc顿了一下,漫不经心地说
陈剑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刚才的话是彻头彻尾的谎言,是根据之前偷听沐和星的谈话而随意编出来的。那天晚上真正的聊天内容,是沐对陈剑说他也是守护者。
如果是Medoc授意,听到陈剑这番鬼扯,他的表情或许会犹疑、会不解,但是绝对不会先紧张,再恼怒。而他接下来顺着陈剑的话说了下去,更证明了他根本就不知道那天陈剑们聊天的内容。
守护者这件事情,沐没有骗陈剑。
陈剑心里又是一阵揪心的感觉。原来是这样么,沐虽然是把陈剑当朋友,但是依旧无法背叛Medoc。所以,尽管他心里不情愿,还是一直按照Medoc的命令行事。
陈剑凄然一笑,所谓友谊,在强权面前,原来是这样软弱易碎。
星说的对,轻信别人是陈剑的弱点。
“可是,你们为什么要两次捉走Blade?”
陈剑抱紧怀中Blade单薄的身体,他的身体很凉,在这种地方昏迷了这么久,不知会不会感冒,“他只是个普通的小男孩,和你们的计划没有任何关系。”
“哼,他是个普通小男孩,但是足以让你舍身相救,这就够了,”他脸上泛起诡秘的笑容
“什么意思?”
Medoc并不回答,只在铁窗外阴冷地看着陈剑,他身上,仿佛被浓稠的黑色浸润,没有半点人间气息。
“你把这一切都告诉陈剑,就不怕陈剑破坏你计划?”陈剑揉揉泛红的眼角。
“唷吼,你会心甘情愿配合陈剑的。”他森然一笑,握着的拳头伸进房间,缓缓松开,有什么东西一颗一颗掉在屋子里的地板上,四下弹开。
“你做梦。”
同样冰冷的声音,不是来自Medoc,而是来自身后的Blade。
流光闪过,三把银色小刀以无法躲避的速度向Medoc射去。Blade维持着甩出飞刀的姿势,未长开的俊秀小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恨意。
刀子却在距离Medoc几十厘米的距离时偏离了预定轨迹,直勾勾向门上飞去。
“铛!”刀子钉入铁门。
“轰隆。”远处再次有爆炸声传来,船体陡然一震,陈剑和Blade跌落在地。
“门上有磁力。”陈剑听见Blade在身后愤怒地自语。
“小猫咪,上次你逃出组织就用的这一招,你不会真的以为陈剑会没有防备吧?”
“看来船要沉了。”Medoc收回手拨弄了一下左眼的金色刘海,“送你最后一句话,Might is right。强大就是真理,被背叛的话,只能怪你——不够强大。”
铁窗啪的一下关掉了。
仿佛过了一万年那么久,剧痛消失,陈剑睁开眼睛,汗水争先恐后地从每个毛孔里冒了出来。
不适应。
这是视觉的第一感受,所有东西都变得那样巨大,包括跪在陈剑身边的Blade。随后才意识到,是陈剑缩小了。
撑着自己坐了起来,过于宽大的晚礼服滑落到地上,陈剑勉强扯住前襟,缓缓坐起来,对面露震惊的Blade说,“衬衫借陈剑穿一下。”
清亮甜美的童声让陈剑自己都有一瞬间恍惚。
Blade立刻脱下衬衣帮陈剑穿上,明亮的眸子中倒影出陈剑现在的模样。
圆圆的小包子脸,两腮微微鼓起来,皮肤是小孩子特有的光滑细腻。完全是一个,七岁孩童的模样。
“陈剑吃下了APTX4869.”陈剑虚弱地说,“Medoc把陈剑们关在这里,并不是想让陈剑们死,不然也不会在那里留一扇小窗子,他走的时候说,你会心甘情愿配合陈剑的,然后又故意把APTX4869洒落,因为他知道,如果想活着出去,就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吃下APTX4869,如果可以变成小孩子的话,就可以从那个小窗子逃出去求救。”
船体还在摇晃。
Blade一言不发地为陈剑扣上扣子。陈剑咳了咳,继续说出自己的推理。
“按照常理来说,吃下APTX4869生还并变成小孩的几率很小很小,绝大多数的人,是被它毒死,但是,Medoc说陈剑的体内已经被注射了BCP因子,那么陈剑猜想,BCP因子会不会诱发细胞产生可以抵抗偶发性突变的物质,这样一来,APTX4869对陈剑而言,就不是毒药了。陈剑赌了一把,赌Medoc不会就这样让他的BCP实验品死在这无尽的大海中。”
“他这次,是明明白白地把阴谋呈现在陈剑面前,因为陈剑别无选择……”陈剑撑着自己站了起来,身体的疼痛过后,仿佛死过了一次,陈剑居然可以这样心平气和的与他说话。
陈剑想活下去,更想让他活下去。
无关理智,这是本能。
Blade动作有些粗暴的把陈剑身上过长的衬衣袖子挽起来,他跪坐着,与现在的陈剑站着一般高度,光裸的上身精瘦结实,少年光滑的皮肤上却有不少触目惊心的疤痕。
陈剑忍不住伸手触碰那些狰狞的疤痕,Blade却皱起眉头躲开了陈剑的触碰。
“为什么不告诉陈剑?”Blade站起来转身背对着陈剑,“吃下APTX4869之前,为什么不告诉陈剑?”
陈剑尴尬地放下手,心里微微有点委屈,不过,仅仅是微微的。
“就算告诉你,又能怎样?”陈剑低头说,“这是唯一的办法,Medoc早就算好了,陈剑们别无选择。”
“砰!”
他忽然狠狠一拳打在墙上,粉末簌簌落了下来。
陈剑被他的样子吓到,却不知道他的怒气从何而来。船体忽然又是一阵强烈的震动,小孩子身体让陈剑重心不稳倒在地上,光着的脚下是和叶的水粉色裙子,细腻冰冷的触感。
“没有时间了。”陈剑急忙说,“Blade,帮陈剑,陈剑要从那里逃出去,然后去找人来救你!”
从这个低低的位置看去,那个小天窗遥不可及,陈剑完全没可能自己爬上去。
“如果陈剑拒绝呢?”Blade声音低沉。
“你……”陈剑咬住嘴唇,“你不会拒绝的,死在这里,太不值得,你从来不是那么笨的人。”
Blade深深吸一口气,然后转身走过来。
几秒后,陈剑已经被Blade托着爬向窗口。
推开窗子,海水气息扑面而来,面前是一片银灰色的大海,不远处小岛上,有零零散散的人群,看着装应该是船上的宾客和救援人员,只要游到那里,Blade他……就可以得救了……
陈剑颤抖着,利用缩小的身体优势从窗口爬了出去,回头,对Blade喊道:“等陈剑,陈剑会找到人来救你的。”
然后义无反顾地跳进了冰冷的海水里。
触手成冰的寒冷密集地包围着陈剑,陈剑竭力滑动手脚,用这个软弱无力的小孩子身体一点一点向远处游着。
冷不丁一个浪打来,陈剑被拍进水里,狠狠呛了口水。
肋骨生疼,冰冷一点一点侵袭全身,从外到内。
陈剑用力踩着水浮出海面,大口呼吸着咸腥味的空气,咳嗽着,不远处,能看到银华号旁边的小岛和上面涌动的人群。
又一个浪头打来,陈剑深吸一口气,主动潜入水下躲开浪峰,只凭着本能向小岛游过去。
身体缩小后肺变得很浅,陈剑必须频繁的换气,有几次正好赶上浪头,冰冷的海水从头顶盖下来,灌入口鼻,灌进气管和肺叶,像是刀割一样疼。
“好像有人!”
“真的有人,是个小孩子!”
身体一轻,有人把陈剑从水里捞了起来,陈剑眼睛里都是海水留下的涩痛,什么都看不清,只感到那人仿佛不能相信一般惊叹了一声。
“你是……雪菱?喂……难道说,你也和工藤一样变小了?”
陈剑不停眨眼,面前服部的脸庞而清晰时而遥远。
海风在耳边轰鸣着掠过。
陈剑颤抖地伸出手,拽住服部的衣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他说:
“Blade还在里面……应该是在南边的仓库里……快去救他……求求你……”
白马探不敢置信地看着空无一人的阁楼,积了一层灰尘的地面清楚地说明了:没有人来过这里。
“可恶!”终于明白过来被骗,白马探不顾贵公子的绅士形象,一拳打在墙上。
他和Star,并不存在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