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要和你谈的不是这种事,”楚子航及时掐断了“恋爱八卦”的话题,“你就不想问问,为什么我知道‘你那天被柳淼淼拒载’的事?”
“所以为什么?”路明非问。
“因为当时我就在教室里,看到柳淼淼上车,也看到了她拒绝你的那一幕。”楚子航声音很低,“在那之前她邀请过我,想和我一起走。可我家在城东的‘孔雀邸’,她家在城西的‘加州阳光’,根本就不顺路。”
“那当然是因为她喜欢师兄啦,‘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嘛。‘醉翁之意不在酒’,钢琴小美女只想找机会和师兄亲近一下,就像我当年加入文学社,根本就不是因为喜欢文学。”路明非笑着评价道。
“你说的没错,为了接近喜欢的人,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或多或少会有类似的举动。”楚子航点头,“但重点不在这里,那天我其实是想邀请你跟我一起走的,但你被柳淼淼拒绝后,直接冲进大雨里,消失不见了。”
“原来师兄当时也没回家吗?我还以为当时学校就剩我一个了呢……”路明非若有所思,而后微笑道:“谢谢师兄当时的好意。”
“不,你不应该谢我。”
“在那之后我遇到了一些事……不太好的事,你如果真的跟着我一起走,反而要倒大霉。”楚子航的声音低落。
楚师兄向来是高效率的人,今天讲这么多,绝非只是为了闲聊。路明非听到这里,忽然产生了一种直觉:也许师兄的“经历”,就跟这个暴雨天有关。
路明非的敏锐没有出错,楚子航接下来直接问了他,对于“迈巴赫”的印象。
“迈巴赫?指的是全市唯一的那款Maybach 62吗?那天我顶着雨冲到学校外面,走了大概七百八米的时候,确实看到了那辆迈巴赫。”
路明非仔细回忆当时的场景,“它跑得很快,水流沿着车尾激射,驾驶员的车技很好,甚至当着我的面来了一个漂移……”
“该不会,那辆车就是去接师兄的吧?”路明非若有所思地问道。
听到路明非的回答,楚子航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顿时激动地站起来,两手抓住路明非的衣领,大声问道:“那你有没有看到,主驾驶座位上的人是谁?”
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楚子航又把手放开,重重地出了一口气,坐回座位上,低垂着眼眸,静待路明非的回答。
“车速那么快,这谁能看清……”
路明非想说没看清,但话说到一半又被他生生止住了——路明非注意到了楚子航紧紧握住的双拳,以及指甲与掌心的交接处渗出的血痕。
这时候,路明非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主驾驶上的那个人,恐怕是楚师兄眼里极度重要的一个人。
若非如此,“永远都能保持冷静”的楚师兄,也不至于如此失态。
于是路明非果断覆写替身『神之手·回忆长廊』,将记忆中的画面“逐帧分析”,从而截取最清晰的那一张。
“我想起来了!”路明非紧锁的眉头忽然一舒,“那個人我见过几次,每次见到他,都是他开车来学校接师兄你!只不过此前他开的是别的豪车,而不是迈巴赫。”
“师兄,该不会……”路明非转而看向楚子航,却被楚子航的表现震撼到了。
楚子航这种铁打的汉子,竟然在落泪,他……也有流泪的时候!
路明非沉默了。
楚师兄,他也有着沉重的过往啊!
没人知道楚子航为什么会流泪——除了他自己:楚子航清楚地知道,那是名为“悔恨”的泪水。
时隔五年,那场暴雨又追上来了:
令人惊惧的下课铃声再度在耳边回响,引出了那场黑暗的梦魇。
铅色的云层从东南方推过来,天空在几分钟里黑了下去。跟着一声暴雷,成千上万吨水向着大地坠落,像是天空里的水库开了闸门。
足球场上车辙交错,草皮被翻得支离破碎。原本私家车不准进校园,但是这么险恶的天气,家长都担心自己孩子被淋着,几个人强行把铁门推开,所有的车一窝蜂地拥进来……
混乱持续了半小时,终于恢复平静。几乎所有的学生都被家长接走了,教学楼里和操场上都空荡荡的,“仕兰中学”的天蓝色校旗在暴风雨里急颤。
像是曲终人散。
教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灯光惨白,而外面黑得像是深夜。这种天就该早点回家。
他掏出手机拨号,把免提打开,放在桌上,默默地看着它。
妈妈接电话了,线条粗大地把对他接下来的安排交代好:要么打车回家,要么让“爸爸”来接自己回去。
还像小时候一样,妈妈隔空给儿子一个“啵”,挂断了电话。
楚子航收起手机,从头到尾他一个字都没说。他也没准备要说什么,他拨这个电话只是告诉妈妈自己没事,让她别担心,该玩接着玩。
所谓大人,有时候很愚蠢。孩子伸出手想去安慰她一下的时候,她还以为你在要吃的。
天气恶劣成这样,哪个司机还跑出租车?这么大的雨,师傅们早就回家了,根本没车可打。姥姥说妈妈是个“毛头闺女”,没心肝的。但楚子航也不想麻烦“爸爸”。“爸爸”做生意很忙,记不起下雨天接继子这种琐事,但只要他打电话提醒,“爸爸”一定会尽到义务,派车来接他。
“爸爸”是个优质、负责、有教养的好男人,很爱舞蹈演员出身的妈妈,爱屋及乌地也愿意对他好,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子航啊,有什么需要就说出来,我是伱爸爸,会对你尽义务的。”
有个有钱的“爸爸”要对他尽义务,听起来很不赖。
可楚子航觉得自己不需要。
他更需要的是“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看起来是个“窝囊废”,连老婆孩子都照顾不好,混到中年落得个妻离子散,卑微地做别人的司机。
可楚子航知道,那个男人虽然尽不了义务,但那个男人一定爱他,也爱他的妈妈。
爱归爱,可那个男人太窝囊了,窝囊到给别人当司机,却还要对孩子夸这车有多贵、多帅,搞得跟这车是他自己的一样。
窝囊到,老婆带着孩子跟有钱人一起过日子了,他还要在背后默默地祝福。
这个时候,楚子航心里是怀着一股愤怒的,愤怒于那个男人为什么这么不争气,为什么不能给自己一个正常的家庭……
你头上都戴了绿帽子了,你的老婆在别人的怀里笑!你儿子在别人家当拖油瓶!别人待你儿子客客气气,给优渥的生活,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要维护好男人形象,要尽“father in law”的义务!
这些你都知道吗?偏偏你还觉得老婆孩子有了好归宿!
楚子航很不理解,也难以接受,一个男人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到这种程度!人生窝囊到这个份上,竟然还能坦然一笑?
“也许这一次,该问问他了。”楚子航一边想着,一边向那个男人的手机上发了条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