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的皮影馆里,哈芬摇头晃脑的背诵着:“一等秀才去经商,二等秀才考皇粮,生意兴隆有钱赚,给个知府也不换!”
“您瞧瞧,这还是我大清的子民嘛,个個奸猾似鬼!您这次的差事怕是要落空了!”
胡沅浦若有所思,却忽然听到身后有人不满道:“你们两个大老爷,要交谈就去雅间,不要在这没来由的打搅我们看戏!”
哈芬一回头,就见一个容貌俊朗的青年人双目炯炯有神的盯着他,说话的是他一边的下人。
哈大人哪里受过如此怠慢,生气的就要呵斥,却被胡沅浦拉住。
“不好意思二位,是我等聒噪了,这便离去,二位多见谅!”
乔致庸看着胡沅浦起身要走,也不阻拦,起身行礼道:“胡大人既是虚怀若谷,对我山西士子多有期盼,何不坐下听学生一言!”
胡沅浦按住要发作的哈芬,讶异的看着这个相貌不凡的年轻人,嘴角带笑慢慢的又坐了下来。
“生员既有高见,不妨试言一二!”
乔致庸点点头,说出一番道理。
“适才学生听闻这位哈大人说山西之地重商风气浓厚,有碍学风,学生以为其实大大不然!
我山西一地商贾,自前明以来便举族经商,世人谓之曰晋商,与徽州商人齐名,国朝定鼎之际也曾做过贡献。
两百年来,我辈晋商以诚信待人,遵纪守法,一直热心国事,主动为国家多多缴纳赋税。哪怕是最近朝廷捐派愈多,我等也多有贡献,岂能谓我等败坏民风呢!”
胡沅浦微笑,哈芬却激动起来:“你这生员,口口声声以晋商自居,却不知你是哪家子弟,竟然在此大放厥词!”
“学生乃是祁县生员乔致庸,家中也有十一处买卖,颇有资财,可学生自幼向学,丝毫不以身为商贾子弟为耻,也未曾因为家中富裕便为富不仁,向来心怀家国之念,何以独怪其出身哉!”
哈芬听着乔致庸掉书袋,作为满人大员的他文化水平不够,对这些读书人颇有偏见,这年轻人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却毫不收敛,真是目中无人。
胡沅浦却好像对这个狂生颇有兴趣,他张口问道:“乔致庸,你既知道我等身份,还敢口出狂言,就不怕因言获罪,不能中举吗?”
乔致庸哈哈一笑,情态洒脱:“大人说笑了,我辈生员正是国家未来之栋梁,二位大人身为国家而今之栋梁,又岂会因为学生几句话就怪罪下来呢!”
哈芬被堵住气门,当着胡沅浦还不好发作,好似如鲠在喉,好不难受。
胡沅浦笑道:“既然你自承口出狂言,那不妨就将你的狂言说完,届时我再看看是否要治你的罪!”
乔致庸神色平静:“圣人云无农不稳,无商不富,却并未说过重商害国之事!历代先朝虽有重农抑商之策,均是始于战国商鞅之时,彼时秦国地处西疆,若不重耕战,任凭商贾厚利诱惑民众弃农经商,又岂能一统江山!
然而自秦朝以下,两汉承袭秦制度,为维护民力,也大力重农,行抑商之策,只因其时耕地不足、工具不利,加之人口有限,非如此不足以养活万民而巩固统治而已。
下至唐宋元三代,疆域辽阔,耕地众多,人口与日俱增,人地矛盾越发突出,已不得不发展商事,莫不重农,放松抑商。
两宋之赋税来源,大多都是取自工商税,固然因其地域有限,却也能得见商事之利益,足以养一国矣!
今世之事,又与历代不同,国朝当此千古未有之事,人口之繁衍、商事之繁荣,都已远超历代,岂有先代不抑商而后世抑之者!
如今,我大清外有蛮夷犯边,内有长毛作乱,国用不足已成定局。当此之时,正当尽力讲求商事,以商业互通有无,挖掘我中国地大物博之物产,货通南北、物尽其用。
唯有如此,才能使小民得其利、国家得民之税收、兵事因此得振兴、蛮夷亦因此而得臣服,这岂非正是如今朝廷迫在眉睫之大事?”
缓了口气,乔致庸又道:“今日我自祁县而来,沿途遇见了不少的灾民,堵在路上讨要吃食,大人可知道这些灾民来自何处,又因何而来吗?”
胡沅浦也是刚到不久,对此也还未来得及过问,只好转头看着哈芬。
哈芬脸色一黑,在他的治下出了这么多灾民,他这个山西巡抚难逃责任,拿这个问他这不是当众打脸嘛!
乔致庸也不等,直接道:“不瞒大人,这些灾民俱都是因商路不通而破家出走的,南方的长毛遮断长江,家中姐夫已经久未南下贩茶,南方的丝也过不来,这些璐州的机户没了丝,自然没法织绸,只好破家逃亡!
例子摆在这,哈大人还能说商贾无用,只会败坏民风吗?致庸之浅见,眼下要解决灾民之事,就要……”
“住口,你在教本官做事吗?”哈芬大怒出口。
胡沅浦急忙拉住老伙计,笑道:“哈大人乃是封疆大吏,就不要与这孩子一般见识,看在我的面上,让他说完!”
哈芬重重的呼出一口气,不好驳胡的面子,只好忍着怒火转头去看皮影戏去了。
“依我之见,如今想要解决灾民,唯有重新疏通商道!而要疏通商道,则必须冒险南下,从长毛的鼻子底下把丝茶运回来,让机工有丝,茶民有茶,才能百业复兴,民众得归家园!”
“好……”胡沅浦脱口而出,但又摇摇头,“说来容易,可阳明公说的对啊,世间之事都是知易行难,若能知行合一,才是我辈中人所求之事!”
胡沅浦看着这个年轻人,越发中意了。
乔致庸慷慨激昂的话语如同铜钟大吕,在胡沅浦的心中久久回荡,他自幼中举,仕宦多年,最喜欢经世致用之学。
如今朝廷所面临的困局与问题,他又如何能不知,只不过是未得善法而已。咸丰皇上虽然有心求治,但是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个皇帝的水平也属有限,中人之姿而已。
老胡心里常常腹诽,有些时候,这位年轻陛下的才能,可能甚至还不如宫中的兰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