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符四年,五月初。
郓州城外就是那座极其出名的梁山,当初梁信也考虑过要不要写《水浒传》,若真是写了,估计现在能被黄巢引为知己。
但现在其实也不晚,无非就是稍微改改。
当黄巢收到信的时候,先是惊疑,然后缓缓念到最后一句:“他年若遂凌云志,称羡黄巢伟丈夫。”
读罢,黄巢大笑三声,立刻派人去请自己的几个心腹过来议事。
帐中灯火通明,外面有亲军士卒巡逻看护,心腹一个接一個走进来,看着坐在里面沉默不语的黄巢,落座后只是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近日来的攻城极不顺利,王仙芝给他们的兵马全都是没经过训练的流民兵,打顺风仗还能跟着跑跑,但是攻城时候伤亡稍微大一些,这些人就不敢继续冲了。
若是那种山穷水尽不拼就得死的境地,这些人或许还能激起一点血性,但如今军中并不缺少粮草,缺什么出去抢就是了,大部分人其实并不想攻城。
几名将领都担心黄巢因此而责骂他们,干脆谁都不吭声,就等着黄巢先开口。
当最后一人走进来的时候,众人精神一肃,知道人齐了。
赵璋走进来,看到黄巢手里捏着一封信,又环顾四周,发觉黄巢的心腹人全都在此,心里便有了点计较,当即问道:“大帅召我等前来,所为何事?”
“你且看看此信。”
黄巢将信递给他,赵璋匆匆看了一遍就把信扔在地上,怒道:“莫非大帅是打算同意?”
众人看到赵璋突然发怒还没反应过来,好奇着那信里能有什么,但还是连忙站起身劝告他坐下好说话。
被他这么一抢白,黄巢也觉得没面子,他取出一个木匣,打开后推到众人面前,沉声道:“天平军节度使印信在此。”
众人立刻看过去,倒吸一口冷气。
赵璋急道:“现如今合则两利,分则两伤,大帅手中兵马全都是仰仗王仙芝才得到,若您听信梁信的话,那就是立刻与王仙芝结仇啊!”
“就是因为这个!”
黄巢重重敲了一下桌子,示意赵璋再来看桌上的东西。
那是一份很直白的调兵文书,要求黄巢立刻分出六千人,派将领带着这些人向东前往郓州城外支援。
“如若不是他王仙芝当真废物的可以,凭着数万兵马还没发攻下区区一座郓州城,
要么,
就是他打定主意不放心我,依然要削弱我的军力。”
黄巢啐了一口,骂道:“就他给的这些兵卒,攻一座濮州城都难,现在他连这点兵力也舍不得了,居然还要跟我收回去,
以后在军中,还能有我的出头之日吗!”
赵璋深吸一口气,他也清楚黄巢丢失大军后心里的不安,也知道黄、王两人心里有隔阂,可眼下你们不是在争权夺利,而是在消耗起义军的底蕴!
“请大帅...”
“我意已决!”
黄巢站起身,语气里露出不容置疑的意味,他环顾众人,沉声道:“朝廷荒唐疲惫,只愿安享太平,早已不愿再与我等为敌,
我军前次损失惨重,若是能得到天平军为根基之地,以后也可从容发展,静待时机。
咱们不是也听说过吗?
某某镇士卒自行推举出了节度使,最后朝廷也同意了,就连那梁信,他的郓州刺史和天平军留守,听说也是先斩后奏得来的,
咱们为什么不可以?”
“派人送信给王仙芝,告诉他,我调动兵马还需要几日时间,让他宽限宽限。”
黄巢看向众人,缓缓道:“你们在军中告诉各自亲信兵卒,不得提前泄露消息,过两日,咱们亲自去郓州城外会会他!”
......
“汪!”
朱温随手将一块肉扔进院子里,院子里有两条饿狗,当即都扑向那块肉,为了争夺它的归属,很快就对彼此疯狂撕咬起来。
片刻后,地上血迹斑斑。
一条狗的左耳被硬生生咬掉,疼得不敢再抢,终于趴在地上表示臣服。
看着它们,梁信摇摇头,道:
“这两条狗今天晚上杀了,给将士们补补。”
“诺。”
远处有人轻轻敲门,梁信抬头看去,是李振。
“贼军攻城才退,留守不去城头抚慰将士,为何在此看狗为戏?”
“马上就去。”
李振跟在梁信身后,走了几步,才沉声道:“送信的人已经出城了,我亲眼看到他被一队贼军骑兵给抓住了。
他当着那些人的面把信给吃了,接着就拔刀自刎。”
“然后呢?”
梁信停住脚步。
“那些贼军将其开膛破肚,取出了信纸。”
李振的声音冷漠无情。
出城的信使是死士,故意带着一封梁信与黄巢“结盟”的信出城,然后又故意被抓住,最后引刀自刎。
其母在三日前病逝,但在死前,托梁信的福,她已经吃了一个月的饱饭。这死士觉得自己无以为报,自愿领下了这明知是送死的任务。
“此计是下官提出,留守不必为他伤心,将来就算有报应,也不过是我领受,一切都与留守您无关的。”
“不,”梁信摇摇头,道:“但这好处,最后还是落在了我的头上,我总不能腆着脸说此非我之愿。”
这信只要送出城,必然会传到王仙芝手上。
要是想破解这离间计其实也并不困难,只要他们两个人互相信任就好。
走出门外,明媚的阳光立刻照在梁信身上,温暖的几乎让人忘记一切不快,门外两队士卒正在等候,为首者是孙昌,见到梁信出来,立刻喝令士卒们跟随保护。
街上一片荒凉景象,看不到什么人,附近的民宅里,则是隐隐约约传出了孩子的哭声。
城中除了老弱妇孺,但凡是有些力气的,要么登城帮忙守城,要么就是想尽办法加固内城,堵死城门。
等靠近城墙所在的位置时,喧嚣的声音一下子扑面而来,附近一整条街的房屋都被清空,临时作为“医院”。
赵犨领着几名大夫四处走动,见到梁信过来,也顾不上施礼,慌忙道:“药材都用完了,还请留守立刻派人去找寻。”
“朱温。”
“在!”
“你点五十人,立刻去城中找寻赵虞侯要的药材。”
“诺。”
不远处架着一整排的大锅,都正在烧开水,里面煮着毛巾之类的东西,二十多名大夫都被梁信亲自“培训”过,大抵上都明白了消毒的重要性。
只可惜,梁信现在虽然能弄出蒸馏酒,但能用于消毒的酒精则依旧受限于种种条件,现在没办法做出来。
这些大夫毕竟医术有限,救人除了止血用药之外,实在严重的伤势,只能听天由命了。
但就算如此,在他们看来不少已经没法救治的伤卒在经过消毒和用药后,居然奇迹般地挺了过来,登时对这个年轻留守刮目相看。
“现在你们每救活一个人,就算你们一份功,战后,我重重有赏!”
“诺!”
赵犨看着梁信又给众人打了气,不由得面露苦笑,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他跟在梁信身边,低声道:
“真的有援军么?”
“或许吧。”
梁信伸手,从身侧的墙上拔出一支箭矢,这玩意明显是从城外抛射进来的。
他啪的一声折断箭矢,冷声道:
“但在那之前,咱们最好能自救。”